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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新科三甲,点的都是贫寒士人,吕源不必再说,他这次进京来,都是借了杨天骄带着戏班子进京来的车马。
李甲能对县城中的米肉价格如数家珍,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公开提出涨薪,也是为了有一份干净的俸禄养活家里人。
裴源情况虽然比较复杂,一言难尽,但是他也着实没有什么人脉的。吕源进京之后,尚且结交了些世家子弟,裴源却是半个人都不认识。
然而他们都知道,陛下既然点了他们为三甲,是要他们做事的,做的事也必然是得罪人的事。
三人彼此称兄道弟,也是为了以后互相照应。
这宴席本就不单单是为了庆祝的,略聊了一聊,结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之后,三人便散开了,各自去进行必要的社交。
方艳自然是知道这种宴席无聊的本质的,这才早早地就溜了回去。
她从小到大参加的宴会多了去了,从大到小都是有的,以前羽翼未丰时耐着性子参加也就罢了,如今还有什么理由要委屈自己?
还是和后宫里住着的杨天骄去讨论一下杂剧中的词作更来得痛快些。
杂剧这东西一开始是上不了台面的,毕竟杂剧专为了平民而作,语言简单明朗,内容喜闻乐见,难有几分艺术性。
这时候的士人们写作仍是用的古文为多,杂剧这东西却是用的白话文。语言环境和方艳平日的语言环境大相径庭。
但是方艳前世就是从白话的环境中生长的,因此写起来也并不费力。
她此时和杨天骄相对而坐,一起琢磨的是为了程月儿的寿宴而专门写作的小型剧本:刘姥姥。
看了本子,杨天骄疑惑地问道:“这不是为了太后写的吗?你怎么写这种题材的?”
寿宴上自然要喜剧,还得要是一男一女,为了老人唱的喜剧,这种限定题材,哪怕是方艳都有些撑不住。
结果最后大笔一挥,照着刘姥姥进大观园,写了一个刘姥姥进城的故事。
“乡下人进城,城里人下乡,一直都是引人发笑的嘛,我又没去过乡下,自然只能写乡下人进城。”
“不是。”杨天骄解释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不就写才子佳人或者将军侠客之类,我几乎没有见人写过乡下人的本子。我以为你会写那种大团圆类型的才子佳人,就像是啼笑姻缘之类的。”
方艳正要说上一通,解释下杂剧不该局限于这种窠臼,突然脑筋一转,慢吞吞道:“你是想唱才子,让我唱佳人吗?”
她本来在看压在手腕下的纸张,说这话的时候,却专门抬起头看着杨天骄的脸。
杨天骄怎么会想到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大为羞恼,垂下头不说话了。
啼笑因缘这戏光从名字上听,就知道必然是大团圆的喜剧,这剧原本的本质写得就极好,后来传唱得广了,加上人民群众自发地集体创作,更是成了十分的经典,若是哪家结亲请了唱大戏的,啼笑因缘一定在节目单里。
而且这戏用的人少,排练也简单。
方艳见杨天骄快要恼羞成怒,若无其事挪开了目光:“啼笑因缘是极好的,不过母后已经听了几百遍不新鲜了。若是照着这个写部新戏,难免听起来没什么意思,匆忙写就的东西哪里能比这剧还好?”
“所以得避开这个题材。”她说。
“那你要唱刘姥姥吗?”杨天骄问道。
刘姥姥既然叫了姥姥,那自然是一个老年妇女。方艳说了要为程月儿亲自唱戏祝寿,自然也是不能靠着跑龙套糊弄过去的。
闻言她也是不由得一呆。
“我给忘了。”她说。
“写的时候哪里还记得我得唱主角啊。”
但是她的脑子一向转得快,很快就瞄向了杨天骄。比起在程月儿面前唱老妇,她宁愿唱男人。
杨天骄悠然道:“我不会反串的。”
一句话就给方艳的心思堵住了。
方艳凝视着手中那份改过许多次的稿子,毅然决然道:“那就改,改成刘丫头进城。”
她拿起笔极快地涂涂抹抹,主人公的年龄变了,几乎整部戏的桥段都要重写。
杨天骄就坐在旁边看她改稿。
原本杨天骄的角色是陪着刘姥姥进城,见多识广的后生。
既然刘姥姥变成了刘丫头,身边有一个人陪着就没有独自一人来得有趣。
方艳左思右想,大笔一划,直接把人给删了,又为了报复,添了一个纨绔子弟。
然后想了想,又把刘丫头改成了程丫头。
程丫头进城,遇到了一个地痞恶霸,那恶霸左手五个金戒指,右手五个金手镯,脖子上的金项链足有一斤重,恶霸看中了刘丫头的美色,图谋不轨,结果自然是被聪明勇敢的刘丫头好一阵修理。
这种斗智斗勇最后美好善良的主人公大获全胜,惩罚了为富不仁的反角的桥段当下正流行。
而且会一直流行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
杨天骄看着新版的稿子,心情有些微妙。
他的角色一下子从正角变成了反角,该不会是方艳在报复吧?
方艳一本正经,微微一笑:“这可不是反串。”
果然是在报复。
杨天骄自小天不怕地不怕,仗着武艺高强,到处行侠仗义,不知与多少狗官奸贼,地痞流氓,占山土匪结过仇怨,遭遇过的报复也是数不胜数,结果无不是前来报仇的也被他杀了了事。
然而此时却忍不住耳尖一红。
竟然有些欢喜。
他咳了一声,拿出专业武生的态度,道:“正角丑角我都唱得来的。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你。”
方艳心中不快,这是看不起她了。
故作大度道:“又不是给别人看的,只给母后看就是了。”
杨天骄听出了她的不高兴,犹豫着轻声道:“你一点儿都不像是那些乡里的丫头。”
他害怕唐突了她。
他的声音又清又亮,此时因为触碰到了自己未曾触碰过的话题,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着少年人的软,像是拿着春天初生的鸭绒在心上滑来滑去。
方艳心情好了些,笑道:“那我是比较像那些大家闺秀了?”
“也不像。”杨天骄说。
“大家闺秀也没有你那么――那么――”想了半天,喃喃道:“那么好。”
方艳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住心跳。她知道杨天骄这么说,是因为他这么想,但是恰恰是因为她知道他真心实意,才那么要命。
定定心神,她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野丫头和大家闺秀的。”
她只是随口一说。
杨天骄却认真道:“我自小就是乡下长大的,自然见过很多野丫头,后来有些地方山匪为患,我和兄弟们一起去清理,也从匪窝里救出了许多大家闺秀。”
“她们都很好,很漂亮,很聪明,很能干。”
她们都很好,可是没有你那么好。
方艳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是彻底的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