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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吕,是不是你给陶总吹了风?这趟差事可不好办,不过还算满意。至少我觉得满意。”下午刚上班,法律办主任赵征红就跑到吕绮的办公室。
“什么差事?”吕绮没听明白。
“你不知道?昨天陶总叫我过去,让我代表公司和东湖交涉。”
“交涉什么?”
“当然是你那位同学家的烂事了。就是被拆迁公司打死的那个!”绰号大脸猫的赵征红身为法律办主任,却没有搞法律的样子,抢过吕绮的水杯一口气喝光,“渴死我了,今天可真热。”
吕绮哭笑不得,有点洁癖的她怕是不能用这个水杯了,“办下来了?什么结果?”她听赵征红的口气像是很得意。
“一点钟才从市里回来,他妈的,连顿饭都不管。刚才去陶总办公室汇报,宣传部在呢,就跑到你这儿了。”赵征红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当扇子扇着。
“我的赵主任,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到底争回了什么?”
“一共是75万,包括他们垫付的住院费。你说这个结果能不能让陶总满意?”
“75万啊……听起来是不少,李素艺老公大概每月的工资不到3000元……就按3000算吧,十年是3万,三十年就是90万……李素艺跟我同岁,他老公的年纪不详,再活三十年应该可以吧,国家公布的男性平均寿命是多少来着?差不多有七十五吧?还要考虑工资的上涨……”
“可不是你这么个算法。”赵征红叫道,“老妹,你这样算就害死我了,市局和西城分局也介入了,咱们这方也不是没有一点责任……当年河南那个叫赵什么海的农民,被错判死刑关了十几年,国家赔偿才65万嘛。另外,东湖方面还赔一套房子呢。”
“房子是他们本该补偿的,不是吗?”吕绮想起第二次去探视李素艺获知的暴力拆迁过程,觉得这点补偿真不多。
“嘿,你要是老板我只好辞职啦。你还应当算资金成本呢,他一下子能挣回75万吗?就是把75万丢进银行,每年也有两三万的利息吧?要是买基金呢,买股票或者做生意呢?”
“你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呢?我奇怪的是你的态度。”
“姑奶奶,你哪里知道谈判的难处?如果不是陶总跟东湖方面打了招呼,人家绝不会就此让步。打官司?你就等着吧。”
“东湖出这笔钱?”
“名义上当然是邓国明的银桥公司支付,但东湖的代表参加了,银桥公司和东湖有着合作关系嘛。打官司肯定扯不到人家东湖,银桥公司是独立法人。”赵征红又用吕绮的水杯在饮水机上倒了杯水,“老妹,你帮我参谋参谋,这个结果,陶总会满意吗?”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陶总一定会问你平泉市的赔偿标准,”吕绮想起上周第一次在陶唐办公室汇报的情景,“咱们这位新老板重视规矩,这可以肯定。”
“赔偿标准不一样的。因为案子被定性为过失伤人,而这边也要负一点责任,如果按这个计算,怕没有这么多。”赵征红琢磨着。
“那就好交差了。”
“关键是李素艺。恐怕你得出面做做工作,她同意了,签字就可以拿钱了。要是不同意,事情就拖下来了……”
“你见过她了?”
“谁?”
“李素艺啊。”
“我见她干嘛?”
“嘿,你代表公司为她争取权益,不见苦主怎么行?”
“我让韩瑞林找过她。回话说要100万。真是穷疯了。不,不是李素艺说的,而是她爸。”
“啊,差点忘了,既然是过失杀人,总有个凶手吧?不会花点钱就不追究了吧?”
“追究。怎么不追究?市委王书记亲自做了批示,公安上心着呢,凶手已经确定了,不过逃了,正在缉捕中。就是因为这个,银桥公司很不满意,大概觉得又罚又打太亏了吧。”
“不会是演戏吧?”
“不会不会。警察也去了,警察不会替邓国明撒谎的……”正说着,赵征红的手机响了,是李志斌打来的,说陶总让她过去。
“我得过去了。”赵征红匆匆去了。
陶唐还是过问此事了……吕绮想,75万赔偿金听起来不少,加上一套房子和退还她老公的养老金公积金等个人部分……或许李素艺一辈子也攒不到这么一大笔钱,房子算是老太太的,李素艺有一份而已,但赔偿金却是李素艺的,别人不好争。有这笔钱,李素艺可以把孩子供出学来,差不多可以帮助孩子成家……代价是失去了丈夫,承受中年丧偶的痛苦。吕绮摸出手机,想给李素艺透露下赵征红带来的消息,想想又觉得其中有若干不可控因素,终于没打。思绪不知怎么就转到了陶唐身上,或许是刚才闪现在脑子里“中年丧偶”四个字带出的?一直到现在,她也没搞清陶唐的夫人是怎么死的,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当然,陶唐不是李素艺,他应该不缺钱,但中年丧偶的痛苦一样会承受而逃不掉。
他太忙了。尽管站在圈外,吕绮已经感觉到了陶唐繁重的工作。他来厂尚不到十天,办公楼的风气为之一变,主要的变化就是人们上班早了,特别是中干们,再没有铃响后才到的现象了。发规部一把手刘新军就是一个例子,一贯迟到的刘助理把上班时间提前了一刻钟,总怕陶唐找他。但陶唐一次也没找过他,吕绮感受到了刘新军的不安。特别是在陶唐突然发威免去了权建和的职务后尤为如此。
权建和因何被免职已经传开了。那个人是韩总的亲信,一向恃宠而骄。很多人私下为权建和被免而高兴。但吕绮却有些担心,陶唐在韩志勇出差之际干掉权建和会不会把韩志勇逼到对立面?在公司领导中,李珞自成体系,实力最为庞大,韩志勇和马光明为另一派系,向来同气连枝。陶唐已经流露出拿营销开刀的苗头,怎么能另树强敌?如果把这两派都逼到自己的对面,工作会很被动……以她的经验,一把手有时候很无奈,必须做出不情愿的妥协,宋悦不是最好的例子吗?当听到权建和被免职的消息,吕绮甚至后悔自己没有主动告诉陶唐红星厂高层复杂尖锐的权力斗争。她很讨厌这种无谓的争斗,但自己那位只愿当评论员不愿当运动员的丈夫却讥笑她的天真,老范认为,斗争是绝对的,和谐是相对的。权力的本质就是斗争,不斗就不会掌控权力。陶总选择对象或可商量,但斩将祭旗却是必须。不斩掉几个不长眼的,谁怕?她没再和老范就此问题争论下去,因为她从来就争不过“满腹经纶”但实际一事无成的老范同志。
本想今天上午借机去他办公室谈谈,汇报补发工资情况是个不错的由头。消息传出后,全厂一片欢腾,都在夸新来的老板够意思,是个好老板。但她却知道他在牺牲自己而成全别人。偏偏老范也是这个看法,难得跟她一致了一回。拖欠是前任的遗留问题,记不到他头上。现在倒好,欠发加本月的工资,一下子干出去小两个亿!旧欠清了,后续的生产经营怎么办?生产已经严重告急了,她是管顶层考核的,总的情况很清楚,生产部蒋延生说了,1500万的外协款不过是毛毛雨,老鼠拖油瓶,大头在后呢。邱林的材料款就更大了,每个月至少得三四个亿。在老百姓听起来,两三个亿就是天文数字了,但对于红星的决策层,一千万不过是毛毛雨。光是电费,每月就得1000万吧,财务费用更是大头。加上已经法律风险大涨的外欠问题,权建和不就是倒在这上面了吗?他带回来的那点钱,真不够花的。当然,资金的主渠道在营销,上游无水,下游自然干旱。可是他不该一来就拿出整顿营销的势头呀?李珞不就是凭着这点跟老板们叫板吗?营销队伍捏在他手里,等于掐住了老板的脖子。吕绮知道,一度时间宋悦和李珞的关系极为紧张,但宋悦最后还是让步了,他不敢冒丢失市场的风险,那样会崩盘的。
自己该不该跟他说呢?吕绮犹豫着。自己不过是个副处级,去跟一把手讲班子中的派系?不是不自量力是什么?他会怎么看自己?但她觉得,她又不是一般的副处,他信任自己,他一直没忘自己,至少把自己当成了朋友。那天在东湖会所说的,那天问她营销口的人事,不是最好的证明吗?她跟他提了李素艺的困境,他不是把大脸猫派出去并且取得了成果吗?而且,他是好人,是好官,他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开朗热情阳光正直的陶唐。为了他的前程,自己还是应当跟他说说……
赵征红回来了。
“怎样?”吕绮收回思绪。
“陶总问的很细,但算是基本交差了。”
“什么叫基本交差了?”
“不是还有你同学那一头吗?你帮我个忙,劝劝她,就此算了吧。实话说吧,如果不是陶总帮忙,对方绝对不会这样痛快的。”
“合着还该感谢他们?”
“老吕,你真的生活在真空里?银桥背后是东湖,市里能把东湖怎么样?东湖翰林是上官市长亲自抓的工程,华锦路成了肠梗阻,东湖受到了市里的逼迫,银桥受到东湖的逼迫,人家不是也急嘛。我也是去了才听到他们的要价,实话说,确实有些过分了。我把情况如实汇报了陶总,陶总这才点了头。看得出,陶总是个重情义的,还说让你买点礼品代表公司慰问下李素艺,他实在是没时间,晚上还要开宣传口的会。老吕,你说哪个老板会这样?啊,当然,你们是同学。”
“他真那样说的?”
“嘿,我敢假传圣旨?”
“宣传怎么了?那是赵书记管的,他管宣传干嘛?”
“我哪里晓得?刚才陶总生气了,训了宣传部,我看崔部长拉着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