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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的突然夭折,令玉妍伤心得难以言喻。因着玉妍失宠的缘故,九阿哥一直没有取名,此时皇帝亦是难过,吩咐了九阿哥随葬在端慧皇太子园寝,一切按照郡王身份举丧。而玉妍每次见到皇帝,必要疑心是绿筠暗害的九阿哥,少不得皇帝冷落了绿筠,更少往钟粹宫去。
绿筠诉苦无门,只得拉着如懿泣道:“皇贵妃娘娘必要替我做主才好。那玉瓶虽是我送的,可谁知道有那畜生爬进去。皇上心疼九阿哥,也不能让我受这不白之冤啊。”
如懿虽然不信绿筠会害九阿哥,但也无从说起,只得好言安慰道:“纯贵妃别伤心,皇上也是心疼九阿哥,怕嘉贵人伤心头上再胡闹生事,所以且冷一冷你,避避嫌疑。”
绿筠且哭且诉:“如今我便知道了。这样没影儿的事皇上都半信半疑,可见从不曾相信我们。我好歹侍奉皇上十数年,为他生儿育女,却连这点信任都得不到,要我日后如何立足?更难怪我连我的孩子都护不住了。”
绿筠语出伤心,何尝又不是如懿的锥心之痛。原来她与旁人也并无二致。
倒是嬿婉从旁劝阻:“纯贵妃看得通透,却也别太难过。皇上对您如此,对嘉贵人何尝也不如此。”她长叹不息,“或许除了孝贤皇后,真的无人走得到皇上心里去。”
绿筠闻言愈加悲伤:“那么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儿女不可庇护,恩情不得长久,空有这贵妃位分,却是形单影只。我又为何要来此走一遭呢?”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如懿心底的哀凉、疑惑,不过也同绿筠一般。这一生辛苦辗转,苦苦挣扎所求,到底求得了什么呢?
皇帝虽然不喜玉妍陷害如懿之事,但看她为爱子如此伤心,亦不觉怜悯。正逢李朝闻知九阿哥夭折之事,上书表示慰问,皇帝亦不能太不顾李朝的颜面。连如懿亦劝:“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有永珹和永璇,皇上是该去好好儿安慰嘉贵人。”
李玉亦道:“嘉贵人都三十七了,眼看着幼子逝去,以后只怕也不能再诞育皇子,哪能不伤心得发狂。”
彼时江与彬在旁为如懿请平安脉,听完这些之后,看着皇帝离去,方才冷笑:“李公公的话最是滴水不漏,既做了好人,又提醒着皇上嘉贵人的年老色衰。”
如懿微微一笑,低头绣着紫檀绣架上绷着的春意枝头图:“那么告诉本宫,你又做了什么?”
江与彬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贵妃。微臣做不了害人的狠心事,只是在九阿哥的伤风药里多加了一味黄连。这样,九阿哥喝不下去,那些受了嘉贵人打骂的乳母也不肯喝,九阿哥的病自然难好了。但是黄连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功效,治高热神昏、心烦不寐是最有效的。微臣可没下错药。”
如懿浅笑如烟:“用一味黄连,让嘉贵人也尝尝你和惢心的黄连之苦吧。”
江与彬心疼道:“一想到惢心的腿再不能像常人一般行走,微臣就痛心不已。本来只想让九阿哥受点病痛折磨,没想到他会受了惊吓夭折。”他嗤笑,“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吧。不过皇上如今肯去启祥宫看她,也算她因祸得福了。”
眼看着皇帝的明黄御驾进了启祥宫,嬿婉站在月色底下,体会四月微温的夜风带着木兰的花香愉悦地拂上面颊。天际有阴云掩过,蔽了半面弯月,那半月映照在红墙耸立之上,在浮光如锦的琉璃瓦摇碎的粼粼光影中浮沉漾动,渐渐有了支离破碎的势态,映得嬿婉姣好的面庞也有了几分碎玉般的暗影。
澜翠颇为担心道:“皇上这几日日日都去看望嘉贵人,听进忠的口风,皇上只怕要晋她的位分了。小主,咱们会不会是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嬿婉含着一缕清浅的微笑:“晋位就晋位,探视就探视,左右皇上这些脸面都是给李朝看的,不只给嘉贵人一个。再说了,她都三十七了。女人啊,一过四十就跟开败的花似的,花无百日红,她还能有几天呢。本宫年轻,容得下皇上对她的一时怜悯。”
澜翠道了“是”。嬿婉笑盈盈握住她的手,将手上一串赤金八宝手串顺势推到了她的手腕上。澜翠忙要退下来,急切道:“小主赏赐,奴婢不敢受。”
嬿婉含笑道:“这回的事你做得好,本宫该赏你的。”
澜翠抿嘴笑道:“奴婢不过是抓了一只饿急了的老鼠悄悄塞进玉瓶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畜生闻到奶香,哪有不急着出来的。那玉瓶口子细长肚子大,塞进去了便爬不出瓶口,就只能打翻了玉瓶儿逃出来了。”
嬿婉笑道:“所谓打老鼠惊了玉瓶儿,便是如此。你是做得好。这事皇上要怪,也只能怪纯贵妃多事献殷勤罢了。”
次日,皇帝便下了旨意,复玉妍为嫔位。接着又回书李朝,向李朝国主对嘉嫔与皇嗣的关怀略表谢意。
海兰便向如懿笑道:“表面看来皇上是安慰了嘉嫔的丧子之痛,其实明升暗降,倒是便宜了令嫔,与嘉嫔平起平坐呢。”
嬿婉便笑吟吟向如懿道:“妹妹一直受嘉嫔的脸色,哪怕和她是一样的嫔位,可有皇子到底是不同的。”她抚着肚子道,“妹妹承恩这么久,也总是没有身孕,真不知……”
嬿婉说到一半,才想起如懿也一直膝下空空,连忙起身:“皇贵妃娘娘恕罪,妹妹不是有心的。”
如懿淡然微笑:“妹妹不必吃心,你还年轻,迟早会有孩子的。”她看着坐在一旁眼眶微红的意欢,温言道:“舒妃也是,许多事在天意,不只在人为,只要有心,总会有的。”
意欢拭了拭眼角,嘴上却强撑着:“多谢皇贵妃关怀。”
如懿温和道:“其实皇上对舒妃妹妹和晋贵人都格外体贴,也是想你们早早有孕,所以一直赏赐着坐胎药。听说最近连嘉嫔也在向太医院要坐胎药喝了,以期再为皇上添一个皇子。”
嬿婉听得“嘉嫔”二字,脸色便不好看:“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死心,一味折腾着要生皇子做什么?自己不争气,生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她气咻咻说罢,见如懿也不放在心上,忙赔着笑亦试探着道:“皇贵妃娘娘正当盛年,也该喝些坐胎药,以求早日生下皇子。”
如懿含笑道:“年轻的时候,本宫和慧贤皇贵妃都着急没有孩子,眼看着别人的孩子一个个落地了,长大了,哪里有不心急的。一碗碗坐胎药喝下去,喝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后来想明白了,太医院的药再好,毕竟是药三分毒。再说,子嗣之事是命里注定的,所以也不强求了。”
嬿婉看着如懿的神色,见她不像作假,便也笑道:“娘娘说得是。妹妹们受教了。”
意欢亦道:“也是的,这些年喝着这些坐胎药,一开始十分想要得子的心也喝得淡了,总之,听天由命吧。”
出了翊坤宫,嬿婉便有些神色悒悒,春婵知她又在伤心子嗣之事,便道:“小主,今儿是十五,去宝华殿上香最灵验,奴婢陪小主走一趟吧。”
嬿婉有些痴怔:“春婵,你说本宫吃那些坐胎药吃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若不然,便停了那些药吧,喝得本宫心都烦了。”
春婵道:“这药是皇上赏赐舒妃的,咱们偷偷弄来已经不易,若是不喝,怕更难有孕了。”
嬿婉思忖片刻,犹豫着道:“也是,那本宫喝着只当求个安慰吧。对了,嘉嫔也跟太医院求取坐胎药了,仔细咱们那个方子,别被她学去了。”
春婵连忙道:“那是。太医院的坐胎药,再好也好不过皇上赏赐的。小主这几年吃的那药,都是奴婢取了方子自己熬的,嘉嫔知道不了。”
嬿婉抚着心口,手指上的翡翠嵌珠护甲映得她的下颌碧色莹莹:“不过嘉嫔没了九阿哥伤心成那个样子,本宫可真是痛快!且连消带打又让纯贵妃更受了冷落,也算一举两得。”
春婵笑道:“可不是。当初纯贵妃以为要当皇后了,多么得意。后来,她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失宠,要说她去害嘉嫔的孩子,人人都信呢。”
二人正笑着,正见凌云彻领了两个侍卫从前头过来。凌云彻行礼如仪:“令嫔娘娘万安。”
嬿婉矜持地扬了扬下巴:“凌大人好。”
凌云彻向身后的两个侍卫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自行退开。云彻道:“令嫔娘娘似乎很高兴。”
嬿婉略略不自在:“本宫没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云彻沉吟片刻,直视她道:“有件事恕微臣大胆了。九阿哥的死令嫔娘娘可知么?”
嬿婉眉毛一扬:“宫中无人不知。”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是否与你有关?”
嬿婉沉下脸:“大胆!东西是纯贵妃叫送去的,你竟敢肆意怀疑本宫?”
云彻带着意味深长的苦笑:“人人都以为这件事和纯贵妃脱不了干系,可微臣的揣测不是怀疑,而是了解。令嫔娘娘,微臣方才去了古董房,听闻九阿哥房中的玉瓶在送去的路上,曾碰到过娘娘身边的澜翠,而澜翠碰过那些玉瓶。微臣想,阿哥所怎么突然进了老鼠,又那么恰好碰倒了玉瓶惊吓了九阿哥?”
嬿婉神色微变,略略惊惶:“那你打算如何?”
云彻不卑不亢道:“若微臣打算如实禀告皇上,由皇上定夺。娘娘以为如何?”
嬿婉惊得倒退一步:“你敢!”
云彻凝神良久,拱手道:“令嫔娘娘,微臣所知,本来仅限于澜翠碰到过古董房的人,至于澜翠有没有碰到玉瓶,连古董房的人自己都只顾说笑,没看清楚。可您的反应却告诉微臣,微臣的揣测是事实了。”
嬿婉惊怒交加:“你敢试探本宫?!”
“令嫔娘娘敢谋害皇嗣,微臣为何不敢试探娘娘?”他起身径直向前。嬿婉慌了手脚,喝道:“凌云彻!”
云彻并不回头,嬿婉紧赶了几步,拦下他道:“云彻哥哥,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
云彻打断她,伤感道:“从你骗我进永寿宫那天,我们便已经没有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