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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开显然对自己的处境不甚清楚,岛上站稳身形之际,只见满眼的灼灼桃花,身处其中,香味更浓,桃花或红或白,白如玉琢,红似朱唇,好像宿妆的少女,泽泽娇羞。面前就一苁粉红花簇大片盛开,娇嫩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出水来。火一般的热烈,水一般的柔情,交织成一片诗情画意。远看树隙溪径之中,一眼望不到路的尽头。黎开习惯性地呼唤程煜,没有得到回应的同时,却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你终于来了。”
“谁在说话?”黎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随即提高了警惕。
“能帮你的人。”声音回应,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虚无缥缈,寻不到踪迹。
“你到底是谁?这又是何处?”黎开下意识想握紧禅舒镜,周身上下却摸了个空,不由得心里一紧,自及笄以来,禅舒镜一直傍身而带,除了月前化清师父讨要了去,便从不离身,现下却周寻不到,奇也怪也,也便留了个心眼。
“来,进来,进来,相信你的眼睛,感受你的心。”声音依旧飘荡,若有若无地传入耳中。黎开正想开口询问进来哪里时,就见面前的桃林,让出一条小路,鹅卵石铺就,走在上面不甚平整,但分外舒适,仿佛有一股沁人凉意自脚掌而上,席卷全身。低头细看,每颗石头上斑斑驳驳印刻着什么的样子,形状古怪好似鬼画符一般,黎开不禁自嘲,自己拜入化清门下,也算是俗家道士,却看不懂这类符咒。拾起一块揣入怀里,继续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间还算整齐的茅草屋子,院中高搭天棚二丈有余,满处尽是奇珍异草,一个女子亭亭玉立,正手持一柄细嘴陶器,往花花草上撒着水雾。
女子一袭广袖长裙,好似远黛春山,长发及腰,发髻间点缀着几攒朱红,修长的勃颈,腰身不足一握,脚上一双赤红绣花鞋十分惹人注目。面容白净,眉心一点丹砂,双眸黑白分明,透着三分机敏,六分俊秀,外带一分愁思,像是凝结了悠悠的情怨。
黎开走近,小心开口:“请问姑娘,这是何地?”
那女子也对有人到来颇感惊讶,上下审视着黎开,半晌,才转过身去继续摆弄花草,声音清冷略微带了些嘲讽,说道:“你既能来得此处,却不知此方何土?”手里的动作并未停下,衣袖轻甩,黎开就感到一阵袖风,夹带着几片花瓣飘出自己刚才跨过的篱笆院门,只听滋滋轻响,花瓣落在鹅卵石上瞬间焦黑,残风骤起,呜咽着卷了尽数沙尘,呼啸而过,一墙之隔,院外飞沙走石,院内却静好如初。
“我只剩一方的宁静。”女子说着,看向院外的目光无可奈何,继而流连到黎开身上:“你到这来,可是因为时辰到了?”
黎开不明所以,解释道:“姑娘言下之意,恕黎开不得尽解,我与同伴在弘觉寺查找经书抄本,因太过劳累,且眼睛干涩难耐,裹了薄衣于桌前小睡,再一睁眼就身在此处了。”
“哦?”女子轻呼,抬起手,在黎开面前晃了三晃,一阵红光乍现,震得那女子连连后退,黎开上前想要扶她,却被她挥手阻止,眼神中瞬间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你身为凡人,却可穿过我的梦魂之界?”
“梦魂之界?”黎开轻声呢喃。
女子拂拂衣袖,走到院落一石桌前,桌上端正地摆着些许茶具,简约但不简陋,拾起红木的勺,舀上茶叶,伸手撷了几片桃花瓣一起放入茶杯之中,滚烫的壶中水浇在茶碗外围,携着茶香花香蒸腾起袅袅茶烟。青顶的茶形一如这个精致的女子,芽叶在水中漂浮,清新透亮,宛如佳人的黛眉水眸。
落座拈起一杯青瓷,女子右手轻抚杯沿,左手稳拖杯底,示意黎开:“既然来了,何不一同坐品香茗。”
黎开接过女子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顿时感到茶香流连于唇齿,张口呵气如兰,心中暗赞好茶。
女子吹吹热茶,仰头一饮而尽,不似口品香茗,倒像是畅饮烈酒:“自我被困此地那日距今,想来已有数百年了,你倒是第一个能进得这梦境与我说话之人。”
黎开惊讶,眼前这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华,竟有数百岁?
“此处并不如你所见般悠闲。”女子放下茶杯眼睛蓦地全黑,分不清瞳孔,幽深可怖,却让人移不开目光,一个晃神便深陷其中。黎开只觉得心中一滞,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狂风骤雨,火光雷霆,耳畔依然是那女子清冷的声音。
“我本是长留山中梦璃神鸟一族,可窥人梦境,原人美梦。”
眼前一亮,出现大片山河湖海,桃林遍地,空中一灵巧雀鸟自在遨游,红喙红尾红足,叫声清越,穿梭于密林之中。少倾摇身一变,成为头戴朱红,身着红履的一妙龄少女,拈桃花为饰,与珍奇鸟兽作伴,容貌赫然是那女子更为年轻时的模样,三步两步,雀跃着来到一小草屋处,屋前早有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人似天边皎月般散发柔和洁净的淡淡光芒,神情间,有种阅尽天下之事,胸中有丹心的淡然与平和,见少女前来,端起一杯清茶,微笑着递给她。
“那时我第一次能幻化成人身,与养我长大的兄长一起出行凡间,寻讨旧梦。本以为,我以后也可以和兄长一样,体凡生忧苦,善待万物于梦,着自身独特之涕泪,奖善行,惩奸邪,却不曾想后因触犯天规,贬入这锁魂梦境,受天刑加身之苦,这其中六欲七情之折磨,皆是我所净化的他人之罪。”
梦?黎开恍然大悟,对城中眼疾之症有了头绪,自己怕是此时也中招,在熟睡之际进入了梦中幻境,只是照眼前这女子所说,却不是在自己梦中,而是在她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