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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拂衣一愣,面色陡然苍白。
“怎么?不肯?”凤翎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嘲讽的看着他,“你叶盟主原来也是贪生怕死的俗人一个。”
“翎儿。”叶拂衣涩声唤他,“并非我贪生怕死,若我一死真的令你化解心结,我死了又何妨,只是,我太过了解你,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后悔。”
“后悔?”凤翎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怎么会后悔?”
“你会后悔的,因为,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
“既然你不肯自裁,那么,便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凤翎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便看见右护法押着一人走了进来,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上官琪佑,只见他原本神采飞扬的俊美面庞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白之色,眼中光芒都沉淀到深处了。
叶拂衣只要稍微想想,大抵就明白了,能够令上官琪佑失去戒备心而又如此绝望的只有一人――阮小沐。
在上官琪佑和他的教主之间,他选择了他的教主。
叶拂衣面色苍白,知道今日一劫再也避不过。
凤翎眼中有几分得意之色,看着叶拂衣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如你我比一场,若你赢了,我从望月台跳下去,若你输了,便将上官琪佑从望月台上扔下去。”
叶拂衣猛然抬眸,那目光似是要将凤翎穿透。奉月教的教徒奉上宝剑,他抬手拿在了手中。
事已至此,已经无路可退。他知道,凤翎在逼他,和当年一样,用自己的命在逼他。
他明明知道自己舍不得!
叶拂衣将宝剑握在手里,只觉得它似有千斤重。凤翎拿起凤鸣剑,来到他跟前,顿时,无数教徒涌出来将酒席搬离,片刻之间,望月台中央只剩下了凤翎和叶拂衣二人。
不知何时一轮明月从漆黑的夜空中生升起,冰冷的光辉投射下来,如寒霜一般泛着淡淡的冷意。
凤翎抬手,做了请的动作,便毫不留情的攻击过来。
叶拂衣只是麻木的抵挡。
在想好退路之前,他既不能赢,也不能输。可是世上哪有双全法,既能保得住爱人,又能保得住朋友。
凤翎出剑甚是漫不经心,或者,他并不在意输赢,他只在意叶拂衣的选择。
他似是看穿了叶拂衣在故意拖延,手中剑变得凌厉起来,叶拂衣不得不用全部心神来应对,就在凤翎的手腕即将被他刺穿的一瞬间,叶拂衣忽然收手,凤翎的剑就到了他的喉间,再进一分,便无力回天。
凤翎撤剑,淡淡道:“你输了,来人,将上官琪佑扔下去。”
忽然冲出来一人,拦在了右护法和上官琪佑的面前,却是多日不见的阮小沐,他眼中俱是祈求之色的回头看了看凤翎,又看了看右护法,就是不肯看上官琪佑。
上官琪佑道:“小沐,看我最后一眼吧。”
那一瞬间阮小沐的眼泪就崩了,他只是低声道歉着:“上官大哥,对不起,教主和右护法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没办法背叛他们,对不起,若是你死了,小沐答应你,一定会很快去陪你。”
“说什么傻话呢,若是我死了,你要活得好好的,养的白白胖胖的,我会在地府等你,没关系的,人生那么短,几十年的光阴我还是等得起的。”
“扔下去。”凤翎再不看他们一次,冰冷重复道。
“等等――”叶拂衣扔下手中剑,看了凤翎一眼,又看了上官琪佑一眼,低声道:“琪佑,对不住,连累你了。”说完,朝着望月台的边缘走去,抬眼望去,一片茫茫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跳下去,会粉身碎骨的吧。
罢了。
叶拂衣轻叹,风从崖下吹来,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飞舞,他回头留恋的看了凤翎一眼,看到他眼中依旧绝情如斯,心底一片冰凉。
绝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当年凤翎躺在血泊里一定也是这种感觉。
是他叶拂衣欠他。
叶拂衣收回目光,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跳下了望月台。
“叶拂衣!”上官琪佑声嘶力竭,挣开了右护法,狂奔至望月台边缘,极目望去,一片浓重的黑,什么也看不到。回头,目眦欲裂看凤翎,只见凤翎的身形微微僵硬,面色泛着点点惨白,却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下,你终于满意了。”上官琪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睛,再次冷冷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弯身捡起叶拂衣留下的剑,沉声道:“今日,武林盟主殒命于此,你们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凤翎,但愿如你所说,这辈子你都不会后悔。”说罢,持剑离开,有教徒上前来拦他,忽听凤翎开口淡淡道:“放他走。”
上官琪佑目沉如水,却没有回头,只是道:“我不会感激你的。”
凤翎双手背在身后,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轻声道:“我不需要。”
上官琪佑呵的一笑,踏步离开。
阮小沐迟疑了一阵,忽然,抬手抹干净了眼中泪水,低声对凤翎说了一声:“教主,对不住了。”
拔腿便追了出去。
有清透的月光落在山间,崎岖的山路上落下点点树影。阮小沐深一步浅一步的跟着前面素白的身影,他快,阮小沐便快,他慢,阮小沐便慢。
片刻之后,上官琪佑回头,淡淡道:“小沐,回去吧。”
阮小沐摇摇头:“我要跟你走。”
上官琪佑苦笑:“你若和我走,便是和你那教主为敌,你当真想好了?”
阮小沐重重的点头。
上官琪佑的苦笑忽然变为嘲讽的笑意:“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原谅你了?小沐,我对你从来不设防备,却没有想到你会亲手给我奉上一杯有毒的酒,你可知道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奉月教时那一刻的心情是怎样的?”
“大概和当年叶拂衣杀教主时的心情是一样的。”阮小沐低声道。
上官琪佑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阮小沐再次跟了上去,不远不近。
***
望月台是第三任教主修建的,原本就是用来做观月之用,据说,第三任教主曾爱上了一名白道女子,以她的名字为名,才有了这望月台,只可惜,情字误人,第三任教主依旧逃脱不了早逝的命运。
并非天魔神功,而是因为他从望月台上跳了下去,当教徒打捞上他的尸体之时,已经面目全非,几乎找不到属于魔教教主的一丝风采。
风从崖下吹来,似乎连月影都被吹得轻轻摇晃。众教徒在这一场闹剧之后都散了,唯独凤翎一人手握玉盏坐在栏杆边,抬头痴痴的看着明月。
月光落下来,罩住他惨白的脸。
凤鸣剑还放在他手边,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不知过了过久,酒意醉人,眼前逐渐模糊之时,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凤翎猛然回头,看见白衣男子嘴角含笑的朝他走来。
叶拂衣――
凤翎在心底低声喃喃,激动的站了起来,忽然,眼前再次晃了一晃,那白衣瞬间便消失了痕迹,却是一身黑衣的右护法迎面走来,抱拳低声唤道:“教主。”
凤翎又坐了回去,喝了一杯酒,竟是满口苦涩,轻声道:“右护法,你说,本座是当真恨他的吗?”
“是的。”右护法用冷静的语气开口,“叶拂衣跳下望月台之时,教主完全有能力阻止,可是教主最终还是亲眼看着他跳了下去。”
“是啊,都过了这么多年,本座还不能释怀,眼前总是闪过他拿着剑朝本座走来的样子,心中总是觉得不甘心,却不知道如何消除这不甘心。”
“那么现在呢,教主您释怀了吗?”右护法问。
凤翎摇头:“我已不知我所求为何物。”
右护法道:“也许等叶盟主活过来了教主就会知道了。”
凤翎怔了一怔,抬眸看右护法,眼中有震惊之色。
右护法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属下和左护法已经去崖下查探过,并没有发现叶盟主的尸体。属下觉得,即便叶盟主犯过天大的过错,后来他做的那些不仅是对教主的补偿,更是发自真心的爱您,人之一生,短短百年,教主您和叶盟主他,相互伤害过,也共同患难过,除了彼此,只怕心中再也无法容下他人,何不就此让那些事扯平了,放下所有芥蒂,顺了自己的心意呢。”
凤翎苦笑:“或许你说得对,但是人死复生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望月台下群山绵延,沟壑纵横,更有激流飞湍,水深百米,不说你和左护法只有两人,便是当年第三任教主跳下望月台之后,也是倾尽教中所有人力,撒网式的搜索,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他的尸体。叶拂衣他终究是凡人,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如何能做到死而复生。”
“那么,教主,您愿意和属下赌一局吗?”右护法说。
凤翎没有出声。
右护法续道:“就赌叶盟主的生死,若叶盟主活下来了,教主您和他尽释前嫌,顺遂自己的心意;若是他死了,属下这里还剩下一些梦魂散,教主是想留着记忆,还是彻底忘记,皆凭教主您自己做主。”
凤翎沉默片刻,忽然说道:“好,本座赌,这次就把结局交给上天来决定。”
右护法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抱拳道:“属下告退。”
走出了望月台,却见白衣翩然的左护法站在小亭中等他,看见他来,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隐隐一丝笑容,那一瞬间,右护法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右护法的偶尔面瘫来自于左护法,左护法比右护法年长,当初左护法教右护法做护法的经验之时就说了一句至今都令右护法觉得很精辟的话――面瘫好办事。
所以在办事的时候,右护法大多时候都是面瘫的。卸下右护法职责之后,又能换上一脸笑眯眯的表情待人,两种模式互相切换,毫无压力。
直到走到左护法跟前,右护法还在考虑自己该用哪种模式来应对笑了的左护法,好在左护法率先开口,感叹道:“没想到你会劝教主原谅叶拂衣,我一直以为在你见到教主差点被杀那一幕之后,你比教主更想杀了叶拂衣。”
“你以为的没有错。”右护法看着湖中月影说道:“我的确比教主更想杀了叶拂衣,也曾无数次动过杀心,但最终都罢手,除了我武功不及叶拂衣,更重要的一点,我觉得如果叶拂衣死了,这世上未必能有人更比他爱教主一些了。
左护法你也许不懂,情爱之事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许上一刻还在说着生死相许的两人转眼间就能刀剑相向,在没有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一直在担心,教主和叶拂衣之间的情爱又能保持多久呢,现在却不同了,叶拂衣负过教主,在教主面前他处于下风,他的性格更决定了他面对教主之时永远都是心怀愧疚的,或许你可以说我悲观,但我觉得,有了愧疚保证之后,即便有一天教主和叶拂衣之间的情爱消失了,叶拂衣也永远不会背叛教主,换了其他的男子或者女子,却做不到。”
“还真是一套复杂的理论呢。”左护法感叹,忍不住看他一眼,“你这样算计的性子,只怕沈家的那位小公子以后要辛苦了。”
“这大概是我行事的原则,可以付出真心,但万事留一条后路。”右护法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