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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后,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因为下雨的缘故,包子只能放在包子铺里卖。
包子铺前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前来买包子的人。他们打着伞,耐心地等候着。
也有小孩子挤在人群中,躲在大人的伞下面,手里攒着钱。
齐正哲一眼就看中了夹在人群中的那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个人说他和他的领导都非常喜欢吃他做的包子,而且还一再希望他第二天就重新开业。
第二天当然没有开业,因为我住院了。
可等我住院回来,包子铺真的重新开业,这么多天过去,也不见这个中年人前来买包子。
不想这个人隔了这么多天才出现。
中年人到了跟前,跟往常一样说:“来,给我拿六个包子。”他跟往常一样保持微笑的状态,只是看上去更慈祥了。
“给。您……”齐正哲说。
“呵呵呵,我们又出去了一趟。你这包子啊,真的让我们好想念。”
“我说怎么都不见您来。”
“这几天没事吧?”
“托您口福,这些天一点事都没有。工商局和卫生所的都不再来纠缠我们。”
“我是说啊,咱们阳江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事!”
“这个……我说……是不是……”
“没事就好了,我走了,看后面的人等急了。”中年人闪出队伍。
齐正哲其实是想核实中年人是否帮了他的忙。中年人说话的语调和他自信的神态以及他看待这件事所站的高度都让齐正哲感觉到他可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讲,人家只是一个来买包子的人,会那么热心帮助吗?
再说,就算他有这样的热心肠,他也不一定有这么大的能力。
能让两个单位的执行者“自己扇自己耳光”的人,得有多大的来头?
所以齐正哲才会语焉不详。
这个谜团直到瘦子重新出现在我们的包子铺才得以解开。
我们已经了解到,瘦子母亲开的包子铺已经关闭了。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我们的眼睛看见那个包子铺店门紧闭看见店门上贴着“本店转让”的字样才相信瘦子母亲确实不卖包子了,至少是不在这里卖包子了。
当时我们都觉得不好受。特别是我回想起瘦子的母亲在瘦子十三岁时就失去了丈夫,好不容易到县城开个包子铺,却因为我们而关闭,心里头好生愧疚。
瘦子混得好是一回事,瘦子的母亲一定不能理解上苍的安排。
“好好的,干嘛要关闭呢?她做她的包子,我们做我们的包子,互不相干不挺好吗?”我说。
“这就是行业竞争的残酷性,”齐正哲说,“虽然,并不是那种一山不容两虎的态势,可顾客就那么多,都来我们这里了,她的店只有关门了。”
“怪就怪你的包子做得太好吃了。”
“为什么不可以说是她的包子做得太难吃了?”齐正哲没有感觉到我对他的褒奖。
“是啊,如果你们旗鼓相当,瘦子的母亲也不至于会关门。就好像我们把人家快吃进嘴里的肉都抢过来了,换谁都接受不了。”
“这就是瘦子对我们赶尽杀绝的主要原因。”
“突然觉得瘦子的行为再怎么过激,好像都可以理解了。”我说。
瘦子再次出现在我们店铺门口,是在傍晚时分,我和齐正哲正在愉快地享用着晚餐。
“真的好让人羡慕啊,小两口恩恩爱爱。”瘦子的眼球好像内陷得更深了。
我们像弹簧一般猛地站了起来。我总感觉来者不善。
“你又想打什么歪主意?”齐正哲先发制人。
“哈哈哈,我能打什么歪主意?到底是谁打歪主意?”
“瘦子,有什么事好好说。我们没有让阿姨关门的意思。毕竟我们是一个村的。”我说。
“别给我提什么一个村的!”瘦子似乎被雷击中了似的,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和你们一个村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我们一家的命运就是被你们改变的。对我来说,你不亚于瘟神。你和郑启航害死了我父亲,如今,你又和这个卖包子的来害我母亲。”
“我……”我被瘦子一番话噎住了。
“我一辈子都不理解,当年那个雷为什么不是劈死你们,可见连上天都不长眼。原以为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做了县政协主席的女婿,够可以的了,不想连一个卖包子的都斗不过。”瘦子颇为悲呛。
“政协主席的女婿?”倒是齐正哲惊愕了。我对这个称谓倒没怎么在意。
“怎么了?不相信吗?我要不是政协主席的女婿,能让工商局和卫生所的兄弟们为我卖命?”瘦子说不清是自豪还是自卑。“可是,有什么用?县里的老大是县委书记。我怎么都想不通你们一个卖包子的,怎么和县委书记有交往?”
“你是说为我这个包子铺县委书记出了面?”还是齐正哲反应快。
“别给我来这一套,我他妈就反感这一套。你动用了县委书记这层关系还反过来问我?”瘦子一脸的鄙夷。
这真是没有想到的。我说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戏剧性的转变,原来县委书记发了话。想想也是,要不是这么重要的人物出面,那么专横跋扈的工商局和卫生所的人会这么“卑躬屈膝”?
“我……”齐正哲不是被对方的话噎着了,他惊诧却又不想将真相挑明,这才欲言又止。他和我对视了一眼。
“没话说了?”瘦子说,“所以别给我玩虚的。你能找到县委书记这层关系是你的本事,是我们命该如此。就好比当年,一个雷下去,劈死了我父亲,你那个郑启航一点事都没有,全他妈的是命定,命中注定。”
“你知道就好。”齐正哲缓过神来,“要不是你赶尽杀绝,会有今天的下场吗?钱是大家赚的。”
“他妈的所有人都到你这里来买包子,你还说什么钱大家赚?”瘦子猛地对桌面捶了一拳,“好了,这些也都不是我想说的,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县委书记的?你一个从外地来做包子的,怎么就和县委书记摊上了关系?”
“你觉得你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齐正哲还想和瘦子兜圈圈,因为齐正哲和我一样都不知道答案。
“是啊,是没有意义。反正我妈已经不卖包子了。可你总要让我输个心服口服。”
“你是死不瞑目吗?”
“什么死不瞑目?”瘦子内陷的眼睛睁大了点。他的脸腾地红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可没有嘲笑的意思,你别误会了。”齐正哲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
“应该是不甘心。你不想自己输得不明不白,对不?”我说。
“对对。琪琪说得对。”齐正哲说。
“什么不明不白,我明白的很,”瘦子说,“你们别给我绕弯弯,不想说也没什么。我警告你们,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有你们好看。”
“我告诉你好了,免得你不甘心,”齐正哲说,“是郝珺琪省里的亲戚给县委书记打了电话,就一个电话,知道吗?”
我看着齐正哲。齐正哲回避我的目光。或许齐正哲真这么想也说不定。
瘦子就好像遭了雷劈一样呆愣在那里,一如他父亲当年遭雷劈的神态,只不过他父亲遭雷劈浑身成了焦炭,而他的形态完好无损。他缓过了神,“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应该是这样。”
瘦子自言自语般地说完话,便转身离开包子店。
“瘦子不会有事吧?”我问齐正哲。瘦子的神情实在让人担心。
“他会有什么事?他只是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觉得再也没有了和我们斗的可能,所以绝望之极。”齐正哲说。
齐正哲的分析就是这么精辟。没有什么文化的他,过早接触社会,对社会的洞察远在我之上。
“问题是我哪有什么亲戚给县委书记打电话。”我说。
“说不定就是那个民政厅的人给县委书记打了电话,”齐正哲说,“否则,我们亲戚朋友里哪还有这样的人物能惊动县委书记?我在齐家屯做生意接触得最高级的人物也不过是县委副书记副、县长这个级别的人。”
“想想也是,”我喃喃自语,“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呢?”
“珺琪你是吉人,吉人自有天相。”齐正哲笑着说。
我擂了齐正哲一拳,“不许你这么笑我。”
扪心自问:我还是吉人吗?我的经历用“悲催”这个词语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的一生便是为了阐述“悲催”这个词语而存在的。
似乎所有和我有关的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不幸。爷爷无疾而终,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摔死,齐正礼因为喜欢我烙下了残疾,李正因为喜欢我过早离开了校园……
就连身边这个关心我关心了十年的齐正哲原本可以顺顺利利地开他的正哲百货,却因为我跑到阳江来开这个包子铺,从而和瘦子有了这么段纠纷。
唯一不知道的是你这个我牵牵系系十年的起航哥的经历。但我推断,哥的人生一定顺顺利利的,因为哥不在我身边,哥离开了我。
这何尝不也是一个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