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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听到张春莲的叫喊声,所有的人都静了。
都是一个村的,谁人不知道张春莲嘴巴利索,战斗力彪悍,只要和她吵过,撕过的,脸都会被她挠花,女人的衣服就更别想要完整。
所以,全村基本有个常识――那就是符火生家的人,尤其是张春莲不能惹!
张春莲走过去,人群自动给她分开一个道路。她一眼过去,心思一转,具体是什么情况也猜测到了。她心里一边心疼自家儿子,一边又对符连升厌恶得很。只是在山上摔了一跤而已,没把他摔死或摔残就算了,好像还摔成了一个扫把星。在医院的时候就可以把他老子弄进派出所,现在才刚出院就能和志远打起来。
张春莲这人特别会做表明功夫,她即使心里恨不得将符连升撕烂,在外人面前,她始终会做出一副关爱的模样,不给人留下一点话头。这也是她选择在符火生面前煽风点火,让符火生出手打人,而不是自己动手打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张春莲好像就现在才看到符连升脸上的伤口一般,脸上融合着吃惊与心疼,拉着符连升的一只手,皱着眉说:“连升,你脸这是怎么了?”
不知情的人或许就被张春莲的动作给骗过去了,觉得张春莲作为一个继母对继子符连升也不差。但是观察细致的人就会发现,张春莲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她动作里的心疼,只有不耐烦和藏在眼底的厌恶。
符连升的脸上被符志远那几个重拳揍得直接肿了起来,脸上又青又肿实在可怜。而符志远脸上除了丝苍白外与平时无异。但是也只有符志远自己知道自己肚子里翻滚得厉害。
符志远听到他妈的话,心里不岔,又开始做戏了。他小时候还会因为他妈在外人面前不帮他反而去帮符连升生气。可是等后来等她妈跟他解释后,他虽然不理解,但是也不敢当面拆穿,毕竟他的零花钱可都被他妈抓紧手里。
符连升低着头,不吭声,张春莲的手冰凉,虚握着他的手就好像一条冰冷的蛇缠在他的手腕上,他死压下心里的恐惧和恶心才没有立马将张春莲的手甩开。
张春莲也习惯了他这幅低眉顺眼不说话的模样,用充满歉意的语气对他说:“连升,你也知道,志远他还小,不懂事,玩闹的时候难免会不知轻重,你当哥哥的就多包容包容。来,我们现在回屋去涂药吧,看着脸上伤的。呆会,妈妈就给你做好几个好菜让你尝尝,一来庆祝你出院,二来就当时妈妈替志远来给你道歉。吃完饭咱们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啊,你和志远以后还是好兄弟,还是要互帮互助。”几句话,轻描淡写就把两兄弟的打架事件说成了两兄弟之间的玩闹。
围观的人看不过去,有人就喊:“你家儿子可是直接说了,连升和他不是一个妈生的,在他眼里连升就是条狗。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说啊?”
张春莲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那人,然后重新扬起笑容,说:“所以我说志远和连升还小嘛!年纪小不懂事,很容易被情绪控制,脾气一下来了,肯定会说些不好听的话。我也知道连升这么懂事,肯定会原谅弟弟无心的话,是吧?”她用力握了一下符连升的手。
符连升眉头一皱,似乎被火烫了一般迅速把手收回,小声说:“阿姨,你力气小点,我手痛。我知道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我作为一个哥哥是要好好体谅他。可是弟弟确实是不喜欢我,为了不让他看到我就生气,我看我还是不在家里住,搬去叔叔家住吧。”
张春莲自符连升把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就开始不好看,现在听到这句明面上是为她着想,实际上说家里容不下他的话,脸色是青红一片,煞是好看。她在心里冷笑,哟,住了个院,反而变聪明了。
张春莲不耐烦应付符连升,可是想不到出院后的符连升战斗力飙升,让她出后意料。她为难地看着符连升,说:“连升,我知道你因为在医院里报警把你爸抓进派出所的事而感到愧疚。你爸在医院里吵闹确实不对,可是你……也不能报警啊。你看现在还剩十几天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你爸能不能在团圆饭之前赶回家。算了,我作为一个后妈,也确实管不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志远刚刚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也会回去好好教育他的。”说完就一脸失望,抹着眼睛,拉着不情愿的志远转身进了大门,只留下一群嗡嗡的议论声和低垂着头的符志远。
围观的群众里不少信息灵通,知道符志远报警把他爸在过年前弄进派出所的事,所以现在听到张春莲的话,原先对符连升同情的人又忍不住猜测是不是符连升本身有些问题,不然怎么会让他爸在他住院的时候也跑到医院去找他呢。不管他爸平时对他不好,可是他作为一个儿子竟然可以做到在年前的时候把自己老爸送进派出所,这心也是够硬啊。
符水山听到消息从家里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符连升低垂着脑袋被一群人指指点点地围着,看上去就像一头误入狼群的羊羔浑身充满了无助。
刚刚张春莲的一番话还真的让符连升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再加上旁边围观群众的各种议论,他有心想开口辩解,可是他也知道作为一个当事人,并且还是一个已经被周围的人定性的当事人,他现在说什么,大家也只会觉得他是在辩解。他只能装得和一个16岁的小男生一样,遇到对他指指点点的群众选择低头、沉默。
刚刚还有个大叔在旁边劝,“热心肠”劝他,“连升,这就是你不对了。家丑不外扬,你爸打你确实不对。但是你也不能那么狠心报警把你爸弄进班房去啊。尤其现在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一年一次的团圆,你爸进去了,你们孤儿寡母……唉。”说到后面,看着连升低得快缩进脖子里的脑袋,只能长叹一口气。这个大叔家与连升家隔了几户人家,对连升的事多是听村里的各种议论知道的,再加上自认为自己辈分高年级大才说出这样听上去为连升好的话。
也就是在这个大叔话落,旁边有个大婶刚想插嘴,一个温热的身体突破人群挤到到他的身边,用同样冰冷的手牵住了连升,随后冲着人群喊道:“你们只看到连升把他爸弄进派出所,可是你们这里有哪个人亲眼看到是他自己打的电话吗?当时明明就是连升他爸在医院打连升,周围的人看不下去报的警。并且,连升他爸就是活该!这样的人不进班房谁进班房?你们看看连升身上的伤,这,这,还有这。上次住院也是因为上山弄柴火摔到腰,因为他爸不肯带他去治疗,所以才会让他叔带去医院的。在场的谁不知道连升他爸揍连升揍得厉害,你们现在一看张春莲流点猫尿就觉得她很可怜。你们也不想想,假如她只要在平时连升他爸打他的时候,哪怕是说一句话,凭连升他爸在张春莲面前那副怂样,连升会被打得这么惨吗?”
说话的人是符连升上辈子、这辈子唯一一个好朋友――张灶生。他妈在灶台前生的他,所以给他取的名字就叫灶生。张灶生一家姓张,是村里少数的几个外姓人,所以住的地方在山上,与大部分的村里人隔了大概有一两百米远。并且张灶生他爸是个杀人犯,在张灶生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逃到外地去了,现在过了十几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所以村里的人不爱和这户人家交往。灶生家除了他之外只有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他妈在他六岁的时候忍受不了家里的贫苦走了。
张灶生因为他爸的关系,所以村里的小孩都不乐意跟他玩。符连升因为符志远的关系也没人愿意和他玩。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玩伴,所以两人很自然成为了好兄弟。符志远也给过张灶生糖果,让他别跟符连升玩,可是张灶生一边答应得好好的,另一边就和连升把手里的糖果分了个干净。看着两人依旧玩在一起,符志远气得回到家把他的玩具摔了个粉碎。
不过因为家里确实困难,即使张灶生学习成绩不错,他还是小学一毕业就跟一个他爸以前的兄弟后面跑起了长途客车。那时候,没有六年后的遍布全国的高速公路,尤其是南方多山,很多省际公路都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峡谷,十分危险。再加上很多路段没有路灯,社会治安也不是很好,年年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在路上的。所以,那时候开长途车的基本都是一些有胆大的人。不过,高风险高收入,那几年国家对超载管理不严,也确实让那些开长途车客运的大赚了一笔。
原本张灶生在符连升毕业前就跟他说,假如连升他爸真不让连升读高中的话,他就带连升跑两年车,攒够学费就继续读书。以后放假了也可以跟着去跑车赚大学的学费。可是那场意外,让连升的腰毁了。
连升因为自己无法履约羞于见张灶生,再加上腰受伤后内心的自卑,他选择中考后一声不吭跟着村里的老大哥出去打工了。此后,连升除了奶奶去世回过家外再也没有回来过,两人也就断了联系。但是,偶尔听村里同样在外面打工的人说,张灶生后来自己买了客车自己做了老板,并且后来还开了家物流公司,娶了个漂亮老婆,生活是越过越好。
张灶生工作后,他和符连升的联系就少了,但是只要他放假在家肯定会找符连升的。原本他是要腊月二十九才会回家的,可是今年他跟的那人前些天在外地招妓的时候被抓了,所以他就提早回家了。可是一回家就听到符连升被他爸打进医院,然后他又把他爸弄进班房的消息。等他赶到符连升家,看到的就是符连升被人围堵的情景。
按以往张灶生那蛮横的脾气,遇到这样的事早就打起来了。可是在社会上行走了几年,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只能用沟通来解决,尤其是这类由大众来评断的事情,谁先暴力谁先没理。
虽然张灶生和连升的年纪差不多大,但是他小学毕业就开始跟车走社会,而参加工作的人在村里的人眼中看来都是成年人。并且村里谁都知道,张灶生这人没爹没妈有股子骨子里的狠劲,再加上这些年跟车认识的那些混子,所以他的话还是有点分量的,话一说出口,原先那些蠢蠢欲动打算“好心”去开导符连升的人立马停了动作。
张灶生懒得和这些人废话,看周边的人停了动作,拽着符连升横冲直撞地挤出了人群,一边走一边喊:“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的干嘛去,杵在这又捡不到钱。”
人群在他们走后也渐渐散了,可是各种各样的言论依旧随着风飘到连升的耳朵里。
“你说那个符连升也是够狠啊。平时看上去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他爸怎么打都不还手,那个张春莲叫他去给她洗内裤都不会反抗的人,怎么这次就能狠心把他爸个弄进派出所呢。我看啊,他也是个心狠的。”
“你也不看看,张春莲和符火生有拿他当人看吗?连升今年才上初三吧,我家儿子天天被我管着都不乐意读书,天天逃课去网吧。人家连升呢,即使天天被张春莲叫去干农活,成绩也在班上前十。我看啊,其实就是连升被打惨了,这次应该是受不了才报警的。”
……
各种言论都有,有说符连升该这么做,有人觉得他心狠。对这些普通的村民来说,符连升这样的事情只能帮他们增加谈资,至于其他的要不要帮连升一把基本不存在他们的头脑中,毕竟那是人家一家人的事,和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年迈的族长符梵银手里提着个炭炉,嘴里吧唧吧唧抽着烟杆已经发黑的生言,微眯着眼听着自己儿子将刚刚发生的在符连升家门口的闹剧描述了一遍。
“……然后就张家那个灶生拉着符连升走了。”族长的儿子符建国四十多岁,长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他现在担任村里的村支书,在村里也有一定的话语权。符家村是个种族意识很强的村子,所以族长在村里的话语权很大,有些事他不敢做决定的就会请他爹帮忙。
他是他对符家的事了解的要比平常人多,今天也完完整整把这件闹剧看了个完全。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是想好好帮符连升一把的,这小孩太让人心疼了。可是县里年后可能会派妇联的人下来村里做调研,而明年是他换届的一年,所以今年他是绝对不允许村里发生任何会影响到他明年连任的事情发生的,所以他犹豫了。“爹,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吗?”
族长符梵银慢悠悠吐出一口浓烟,微眯着眼说:“什么什么看法?说说你的想法吧。”
符建国犹豫了半响,就把明年年初妇联要来调研的事跟他爹说了,话外的意思就是这事他不会插手,但是等明年妇联的人过来时,就让符火生做做样子。这样,他即可以在妇联那获得好评,也不会得罪符火生和张春莲。
族长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就懂了他儿子什么意思,可是他不说话,只是慢腾腾灭着手里的生烟,然后背着手一边往自己屋里走一边说:“建国啊,你可别忘了三年前在村里当选上村支书说的话。人啦,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了自己该往哪走。”
一番话听得符建国羞红了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