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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立德从韩府出来,就直奔安昌伯府。严家下人已经备好礼物等在韩府之外,跟在他后面,足足驾了三辆马车,可见严立德对此次婚事的重视。
明朝北京分宫城、皇城和外城,宫城是天子居所,皇城是国家机构、少量高官贵戚住所和少量高档商业组织所在,外城就是一般官员、百姓的居住地了。韩文作为户部尚书,自然在皇城之中,安昌伯府按理说在皇城也有一席之地,可谁让他们处境尴尬呢。钱雄很有自知之明,早就搬到了外城,他由寡母抚养长大之后,周氏已经独尊太后,皇室对钱家没有任何表示,尤其钱皇后葬礼还受到妾室的诸多刁难,钱家更是死心了。当今继位,钱承宗受封安昌伯之后也没搬回内城。他们家无人担任实职,在不在内城有什么关系呢。
安昌伯府在宣武门西边,多亏钱家先辈英明把房子建在这儿了,外城的房价比内城低了几乎一半儿,钱家的府邸名义上是五进,实际上里面还包含了花园和演武场,若不是碍于规制,不知钱家要把房子建多大多漂亮。
严立德到的时候,钱府大管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对于未来姑爷,他们家一向热情。钱家已经两代单传了,当初把房子建这么大就有以房养人,若是有一天,钱家子孙能把这座大宅子住满,那钱家就真的兴旺了。到了安昌伯这里,钱夫人给钱家生了三子一女,实打实的功臣,三子早已成婚,严立德如今求娶的正是幼/女。
钱家终究出过一任皇后,且是颇有贤名的皇后,先祖留下了许多家业,这座大宅就是其中之一。可坐吃山空,等到了钱承宗这里,大宅子已经锁了大半,当年钱家连宅子都无法维护。当初爵位还没下来,钱承宗直接跟着走镖了跑了,赚了一大票银子才回来,这比银子足够修缮宅院了。尝到甜头之后,钱承宗就开始走镖了,慢慢成立了镖局,兼开了客栈、货栈,谁知道哐当一声,天上掉下个爵位来,这些生意只能由仆人接手,伯爵之位算是个家里的生意找个靠山。原本像他们这样空有爵位的外戚是不必学习文官忌讳那么多的,可不还有个周氏嘛,钱家人可不敢高看周氏的心眼儿。
所以与其说安昌伯是个富贵伯爵,不如说他是个江湖中人,他在江湖赚到了第一桶金,得到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对江湖十分有好感。不会像普通朝廷官员勋贵,视江湖人为“草莽”,这大约是开始严立德能接触这一家人的原因。
“小侄见过世伯,见过伯母。”严立德进门才发现安昌伯夫妇已经在正厅等着了,这让作为晚辈的严立德如何好意思,赶紧小跑两步,行礼作揖。
“成了,别闹那套酸文,咱家不讲究这些,坐吧。”安昌伯毫不见外,指了座位让严立德赶紧坐下。
“瞧你,斯文些,树行可是进士老爷。”钱夫人温柔笑道,从丫鬟托盘中亲自端茶给严立德。
严立德起身恭敬双手接过,连声道:“得罪,得罪。”
“坐吧,坐吧,你若是那迂夫子老夫也不会让你登门。这回……嗯……”即便是豪爽人,安昌伯作为女方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婚事,太掉价了。
“此次回山西探亲,已把我心仪羽妹之事禀告父亲,父亲十分欣慰,在家中打点,亲上京城为我操持婚事。因有皇命在身,原本预计中秋之后才回京,父亲和我约的也是中秋之后,我父子两人都在,方是对羽妹的重视。哪知事情有变,提前回来了,我已去信告知父亲,父亲却说东西太多,原本时间就紧现在哪里挪得过来,将我臭骂一顿,让我给伯父伯母赔罪。父亲想尽善尽美准备婚事,耽搁时间了,请期问名只能等中秋之后了。”
“这有什么赔罪的,亲家重视阿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钱夫人快人快语道。
“多谢伯母宽宏,这次回乡,父亲让我带了些特产过来,办差途中又去了一趟闽地,给二老带了些许土产。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千万别推辞。”阎铁珊让带回京城的真是“特产”,珠光宝气阁特产珠宝,不论是珍珠珊瑚,还是金银美玉,成套成套的首饰不要钱的往行李里塞,实在塞不下了干脆打包了两个大箱子走珠光宝气阁商路直接带到京城。
“这孩子,就是客气,我们在京城什么都不缺,到是你办差辛苦,我瞧着都瘦了,且黑了不少,定是吃苦了。”钱夫人说着说着就要张罗留他吃饭进补。
安昌伯赶紧拯救了他,道:“还是夫人心细,你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树行啊。”
“还用你说,羽丫头已经去了,哪儿用得上我。”话虽这么说,钱夫人还是微笑告辞,把空间留给两人男人说话。
“伯父,不知三位舅兄可在,阿坚呢?”两个人说话,开场白除了吃饭没,大多是谈两人都熟悉的另一个人。
“去城外庄子了,阿坚听说你来了,非要亲自打野味招待你。他们父子兄弟结伴去了,昨日收到你回来的消息就给他们带口信了,今天就该回的,没想到你比他们来得还快。”安昌伯笑道,他这辈子三子一女,钱则霖、钱则宏、钱则达,三个儿子顺利长大娶妻生子,自他有记忆以来,钱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羽妹居然没有一起去吗?”严立德笑道,钱则羽是安昌伯幼/女,和兄长们一个排行,年纪却和侄儿钱坚差不多大,拜入无相庵习武,也是个喜好武艺的妹子,不然不会一双天足,不会在西北战场和严立德相遇。
“女孩子家家,定了亲自然要在家里绣嫁妆,她娘看得紧啊。”安昌伯嘴上对钱则羽嫌弃,却疼她到骨子里,否则怎会让女儿如此“离格”。在严立德面前这么说,不是显得自己女儿有教养,附和男人的心态嘛!
严立德听出来了,笑道:“伯父可别拘着羽妹,我不在意这些的。嫁衣让绣娘来绣就是,个个新娘都自己绣嫁妆,那满大街的绣娘还不失业了。”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丫头片子让她娘磨磨性子才好。”说得好听,可严立德敢肯定今天晚上安昌伯就能理直气壮的阻止媳妇儿再给女儿上针线女红的“酷刑”。“你父亲身体可好,家中生意可好?”谈了这么久,安昌伯才想起来问候亲家。
“父亲很好,他是习武之人,武功高强,我的武功都是父亲教的,现在也只能仗着年轻勉强赢一筹罢了。家中生意原来由天禽派掌门之子霍天青打理,他先前被父亲所救,投身珠光宝气阁三年,只为报恩。”
“可是天禽老人之子霍天青?市井七侠的师叔?”所以说这两人有话题呢,江湖朝堂都沾边,什么话题都能接上。
“是啊,正是他,这三年多亏有他呢。”
“我听说他已经离开珠光宝气阁了,现在阁中由谁打理,还是亲家公吗?”
“江湖上果然还是消息最快,伯父说的不错,他已离开,我另请了峨眉派三英四秀之一苏少英暂管,苏少英虽是江湖中人,却也已经考中举人,文武兼修,也是江湖朝廷两边都懂行的人,有他帮我也放心。最重要的是,我和他是堂兄弟,他本姓严,后改从母姓。”安昌伯一家也是知道严立德身世的,要和男方结亲,安昌伯一家怎么可能不打听清楚就把掌上明珠交出去。
“那就好,我是不在乎什么出身不出身的,我们钱家也没出身,姑奶奶一辈子受苦,钱家没能给她撑腰,丫头片子是咱家三代第一个女儿,怎么也不能让他走了姑奶奶的老路。”钱家和严家可以说都是尴尬人,两家处境不怎么好的人结亲,谁也不嫌谁是拖累,还省的外面三姑六婆嚼舌根子了。
“世伯放心,我会好好待羽妹的。”严立德立刻起身严肃保证,果然岳父这种生物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女婿都是抢走女儿的大恶魔,必须时刻敲打。
“坐,坐,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安昌伯完全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歧义,他还想接着审问“犯人”呢,儿孙们就回来了。
“大舅兄、二舅兄、三舅兄……”
“别,别,别,阿妹还没嫁给你呢,改口别这么快啊。”老三钱则达跳脚反驳,钱家三代的第一个女孩儿,谁都奉若珍宝。
钱坚毫不客气拆台道:“三叔,您就别垂死挣扎了,瞧见没有,严大哥腰上挂的可是姑姑绣的荷包,姑姑三年绣一个荷包,谁都没给,挂这儿了,还不明显吗?再说,你有意见你是打得过姑姑,还是打得过严大哥。”
“我打得过你!”钱则达刚成亲不就,比钱坚也没大多少,两叔侄相处起来倒像兄弟,笑闹不停。
老大钱则霖皱眉道,“你那是什么称呼,都乱辈分了。”
“爹,我也不想啊,若是是严大哥收我做徒弟,辈分不就正过来了吗?”钱坚自从见识过严立德的武功就完全沦为迷弟,天天严大哥长严大哥短的,能成就这桩姻缘,少不了这个小奸细。
“钱坚,你可真是个土疙瘩啊,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当初就该叫你钱土土!”钱则达跳起来给他几个毛栗子,就是他这个小奸细把家里唯一的女儿给卖了,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钱坚作为长孙,当初生下来十分虚弱,云游的道长说了,钱姓特殊,乃至金至纯的姓氏,金克木,木克土,缺金补木,一定要取个带土的名字,又要带土又要保佑他站得住,才取了坚字。结果这个家伙果然越长越坚强,坚持把姑姑往外推。
“阿坚,三舅兄说的对,等我和你姑姑成亲了,就是你姑父,都是一家人,就算不拜师我也会教你啊。”严立德诱拐道。
“真的吗?”钱坚十分兴奋。
“我不同意!”钱则达在怒吼。
“我就知道你们回来了,老远就听见声音,炸雷似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啊。”钱夫人从后堂进来,数落三儿子咋咋呼呼,再数落老爹长兄不知道劝着些,用她的话说,“只知道看热闹和火上浇油”。老二钱则弘完全是躺枪,他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好吗?
“果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咱娘对这家伙这是越来越偏心了。”钱则达小声嘟囔道。
严立德何等武功,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听不见。严立德在微笑,心道:三舅兄,我会替岳父好好磨练你的武功的!
“钱青天”并不给任何冤枉犯人上诉的机会,道:“让你们去打个野味,耽搁这么久,现养都养大了,没人叫你们还不回来了,赶紧去收拾收拾,出来吃午饭了。老二去和你媳妇儿说,灶上单独给她做了滋补的汤药,怀着孕就别出来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老三你也给老娘长点儿心,两口子再打起来,老娘揭了你的皮。阿坚……”
“奶奶,我最近很乖,什么都没干。”钱坚立刻立正站好,只差对天发誓了。
“还要意思说什么都没干,你的功课呢?武师傅请假了,你就不用多练练了?”钱夫人声音立刻高了一个调。
“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不是说吃饭吗?”安昌伯赶紧出来打圆场。
“你个老头子回回打断我,就知道惯他们,都说严父慈母,什么时候你能硬气点儿……算了,看树行的面子上,都给我麻利收拾去,马上吃饭了啊!”
听完太座训话,所有人才排队走出客厅,所以说钱则羽符合严立德的审美呢,有这么个彪悍的母亲,养出彪悍的女儿理所当然。
几位舅兄需要洗漱更衣,他不用啊,严立德熟门熟路的走进后院,在花园看见了照例等在花园的钱则羽。
严立德照常走上前道:“羽妹。”
“咳咳!”与以往不同的是钱则羽身边多了个老嬷嬷,还是个犯咳嗽病的老嬷嬷。
“严大人,这是后院,您走错了吧。”
“哦,没错,是伯母派丫鬟为我引的路。”严立德敷衍一声,问道:“羽妹,不是说你在厨房吗?怎么没做烤全羊,上次从西北带回来的羊还有吗?那儿的羊肉不腥不膻,烤着吃最好……”
“咳咳!”老嬷嬷又咳了。
严立德可是从“高门大户礼仪教科书——《红楼梦》”中历练出来的人啊,若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是傻了,这老嬷嬷是传说中的教养嬷嬷吧。
“嬷嬷可是病了,有病在身要及时医治,传染给主家可就不好了。正好,我随行有大夫,可以给嬷嬷瞧瞧。”严立德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嬷嬷几眼,连着打断他两回,真当他好脾气呢。
“嬷嬷,你先回去吧,我再晒晒太阳。”钱则羽发话了。
老嬷嬷看他们未婚夫妻你情我愿的,扫了几个丫头一眼,示意她们看着别做出格的事情,不甘不愿的退下了。
“唉,总算走了,这小半月天天跟着我,我这骨头的酸了。”钱则羽活动脖子肩膀,一副累惨了的模样。
“骨头酸了多晒晒太阳,补钙!”
“又说怪话了。”钱则羽笑道,她知道严立德在嘲笑她刚刚口不择言的借口。
“不喜欢学规矩就不学呗,我又没那么多讲究。”严立德才是这世上最不规矩的人。
“这话要是和我娘说就好了,一说起来娘就掉眼泪,我娘啊!掉眼泪!你说惊悚不惊悚,吓得话都不敢多说,我爹更是胆战心惊,深怕我娘这个铁娘子再哭,就把我卖给老嬷嬷了。”钱则羽叹息,“你家是金玉富贵之家,之前也是皇亲国戚,传承几百年,规矩肯定大,我现在学了也好。”
“谁和你说的,要是真有什么规矩,至于跑去混江湖吗?我家在金鹏王朝的确是皇亲国戚,可和大明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我家就我和父亲两个人,父亲这些年不理俗事,哪儿还管俗礼,你别自己吓自己。只听说娶媳妇儿要受岳父舅兄刁难,千方百计的才能讨到,哪儿听说女孩儿家操心这些。”
“哈哈哈,就你会说话!别骗我了,女儿家才最难为呢。人生莫做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听说婆媳关系最难处。”钱则羽笑了。
“我母亲在我出身不久就去世了。”
“呸呸,瞧我这嘴,总不听脑子使唤,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多少伤心都随着时间淡化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本来就是事实,没什么不能提的。”严立德轻点她的鼻尖,道:“可别拽文了,这种话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呢。让三舅兄听到更不得了,现在就满腔不乐意,到时候成亲,他不得抢亲啊!”
“抢亲是这么用的吗?最多堵着门不让你进来。”钱则羽哈哈大笑,粉拳伺候。
“羽妹这是要和我探讨功夫吗?请——”这是个武侠世界,钱则羽的师父是无相庵的枯荣师太,一身武艺可跻身一流高手,难得她改良武艺,十分适合女子学习。
“看招!”钱则羽话不多少,摆开架势就来,能动手的尽量不说话,果真是江湖儿女性情。
两人在花园里拉开架势,你来我往斗了起来。严立德的武功可以与西门吹雪这类江湖绝顶高手比肩,自然不是钱则羽可匹敌的。严立德本着指导的态度,不伤人不出狠招,指导她多运用高深剑招,体会意境。
钱则羽目前的功夫可入江湖二流,和三英四秀差不多一个水平。枯荣师太的武功可不及独孤一鹤,也就是说枯荣师太教学生的本事很好,钱则羽在武功上的灵性,也比不上苏少英。
钱夫人等了半天等不来女儿和准女婿,亲自过来找人才看见他们在花园把拳脚舞得虎虎生风。当下顾不得给准女婿留个好印象,道:“说了八百遍吃饭,吃饭!三催四请的,要抬轿子来接你们吗?马上吃饭耍什么功夫,肠子都打结了,吃饭痛死你们才知道轻重!”
钱夫人才是安昌伯府食物链顶端,严立德也不敢与她争锋,乖乖认错,去洗手吃饭。事实上多年没受到过这种“母亲式数落”,严立德还觉得听亲切的,他难道进化成抖/m了吗?
安昌伯府就是这么生机勃勃,让人放松、让人喜欢。严立德身上还挂着户部左侍郎的职位,虽然顶头上司就是老师,可也不能明目张胆的逃班,回去修整一下,明天就要正式上衙门,严立德吃过午饭就告辞了。
等人走了钱夫人才把礼物抬出来瞧一瞧,第一个箱子是准亲家准备的“见面礼”“特产”,一打开,好家伙,金光闪闪亮瞎人眼啊。只见第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锦盒,这些锦盒都用金线绣了图案,光盒子就价值不菲。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买椟还珠了。”钱夫人拿出一个盒子道,这样上档次的盒子,里面装的也不会是俗物。果然再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套红宝石首饰,簪、钿、钗、环,步摇,项链、耳坠、镯子一应俱全。
钱夫人打开另一个盒子,又是一套蓝宝石点翠工艺的头冠。钱坚来了兴趣,笑道:“严大哥这是要集起所有颜色吗?”一家子帮忙开盒子,果然各色宝石、各种玉饰,珍珠翡翠,珊瑚玳瑁应有尽有。
钱夫人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土特产?”
“严家经营着珠光宝气阁,对他家来说这些东西就是土特产。”安昌伯笑道。
“母亲担忧什么,严大人和严老爷是对小姑看中才送这些金贵东西来,咱们该高兴才是。等到小姑出阁的时候,咱们再把这些放进嫁妆,不就又回到严家了吗?二老给小姑准备的嫁妆难道就比这些珠宝差了?”大奶奶柳氏劝道。
“大嫂说的对,他送了,咱就大大方方的收,又不会让严家吃亏,日后就知道了。”三奶奶萧氏接口道。
“你这婆娘总算说了举顺耳的。”老三钱则达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就你能耐,你也说两句顺耳的来听听。”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们两个冤家,斗嘴旁边去,要打就回自己院子打!”刚刚才叮嘱了要和睦相处,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又犯病。老三夫妻两个都年轻,又没有孩子,或者说他们两人还都是孩子,各种斗嘴比划逗趣耍宝,钱夫人都懒得管了。
看过了阎铁珊准备的“土特产”,才轮到严立德准备的真土特产,是他一路上买的的东西,当然一箱子是专门给未婚妻的,另一个箱子是给钱家人都,都用签子写明了。比如给钱夫人的开光佛像佛经,给大嫂的胭脂水粉和布料,给安昌伯的好茶叶,给钱坚的宝刀。
严立德专门给三嫂被了一条软鞭,十分容易就讨了家中嫂嫂的欢心。
钱则达扳动送给自己弓/弩的机括,嘟囔道:“算他有良心。”
把礼物奋发完毕,众人各回各的院子,钱夫人才拉着钱则羽道:“瞧瞧,姑爷对你不错,你要惜福啊。他家里简单,又是江湖人做派,投了脾气及不会对你太差。”
“那我这规矩……”钱则羽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教养嬷嬷。
“严大人真心爱护小姐,老奴原担心男子都爱循规蹈矩之人,但一看姑爷果非凡俗,规矩倒也不必刻意。”
“就是,就是。”钱则羽猛点头,道:“嬷嬷还说要温柔殷勤呢,我在他面前又是伸懒腰又是动拳脚的,他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啊。”
“即便如此,规矩还是要学的。严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正三品,日后前途无量,后宅女眷之间定有交往,今日不学,日后必定影响严大人官运。”教养嬷嬷又讲了内宅夫人不会理事,得罪上司下属,连累男人前程的故事。
“嬷嬷说的是,你嫁过去就是诰命,肯定要懂得多些才能压住场子。只是这规矩都是做给人看了,不走大模样就成,到了女婿这步,能挑他夫人毛病的人不多。”钱夫人又何尝忍心女儿吃苦。
人家母亲、丈夫都愿意,教养嬷嬷也不会做这个恶人,点头同意,学个大致,糊弄外人。
倒是钱则羽听说夫人管家不利对丈夫事业前程的危害之后,执意要学精学透。爱情啊,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把你改造称完全不一样的人。有了爱人做目标,你可以意志坚定到超乎想像。
严立德通知阎铁珊上京提亲,阎铁珊虽总是催他成亲,可根本没准备提亲要用的东西,严立德开始时生气阎铁珊引狼入室,故意不说婚事。等差不多要走的时候才放地雷,炸的阎铁珊不敢相信,再三确定不是骗他的。这一懵就懵过了时间,只能按原计划中秋之后再入京提亲了。
没想到风云变幻,他们的亲事没办法办了。
皇帝召太子回京,就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可皇帝的身体这些年就没好过。皇宫天材地宝无数,大家都做好准备皇帝再干十年。太子回京之后,皇帝虽渐渐移交政务,但已经开始组织起草兵部改革方案了,这不疾不徐的,重病的人不是安分等死不做复杂计划,就是着急忙慌想赶紧把事情做完。皇帝的态度迷惑了很多人,大家都想着又是“狼来了。”
可惜,这次狼真的来了。
宫中一片哀戚肃穆之态,天子在与内阁诸位大臣商议朝政时晕了过去,太医来诊脉后叩头不止,只敢拿人参掉命。
皇后陪坐在床前,太子也衣不解带的在床前照料,终于唤醒了昏迷的皇帝。皇帝醒来,脸色红润,精神也好,皇后太子却不敢露出笑颜,这太像回光返照了。
皇帝招了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几位内阁阁老,又招了未入阁的六部尚书、皇亲宗室,勋贵大臣。连早就荣养的王恕、刘大夏、马文升这样的老臣都召进宫里,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皇帝拉着“弘治三君子”之首的王恕的手,托付他教导太子,敢言敢行。又拉着内阁之首刘健的手,道:“太子聪慧年幼,好逸乐,诸卿佐之。太子担负江山,朕瞑目矣。”
刘健等老臣连连叩首,连声应是。
皇帝又抚摸着皇后和太子,道:“我去后,孝顺你母后,负担祖宗江山,勤矣勉矣。”皇帝想给妻子张皇后擦擦眼泪,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手都举不起来。张皇后泪水连连,把他的手举到腮边,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手背。
“珍……”重字还没说完,皇帝就双目微阖,胸口起伏渐低。
“御医!御医!”御医就跪在床角边,颤巍巍爬起来在皇帝唇边、颈边、心脏处检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道:“陛下宾天了!”
“陛下!”
“父皇!”
乾清宫顿时响起哭嚎声,跪在殿外的朝臣、宫人、內侍、护卫都跪地嚎啕,悲戚一代贤主离世。
严立德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以为他就跪在韩文的后面,一起哭嚎。严立德历史学的很好,但也记不住一个皇帝山陵崩的具体时间,他只能根据情况估算,这次就估算错了。
等哭声告一段落,众人勉强发泄了心中的悲伤,内阁值守刘健膝行两步叩首道:“请太子殿下灵前继位,以安陛下之灵。”
“请太子殿下灵前继位,以安陛下之灵。”百官亦俯首高声同呼。如此三遍,朱厚照才点头。
刘健从宦官何鼎手中玉匣取出圣旨,高声宣读,圣旨很简单:朱厚照灵前继位,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辅政,以刘健为首。刘健把圣旨奉给朱厚照,附身跪下,带领百官,三呼万岁,君臣名分已定。朱厚照皇帝的位置算是定下来了,之后肯定等皇帝葬礼完毕,才能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此时朱厚照不能称太子,也不能称皇帝,官方只能成嗣皇帝,平日里大家都叫“陛下”,倒是无所谓。
朱厚照请诸位臣工亲贵起身。
“臣请招兴献王、荣庄王返京奔丧。”刘健躬身道。皇帝只有一子,并无近枝藩王需要刻意点明回京奔丧,反倒是他的父亲明宪宗,独宠万贵妃,可没耽误他生下十四个儿子,六个公主,儿子死的差不多了,只有兴献王、荣庄王两个活到了现在。皇帝兄长死了,他们做臣子、做弟弟的自然要来奔丧。
“准。”
“臣请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维持京城秩序,传令天下圣人归天,太子即位。礼部、太常寺经营先帝大丧。另,传谕九边,毋开边衅,传谕诸藩属,入京吊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准。”
“请册太子妃为皇后,以履冢妇之职,统内外命妇。”朱厚照年才十五,皇帝知晓身子不好,赶着为他娶亲,已经册立夏氏为太子妃。
“请议先帝之谥号、庙号,请尊奉皇后。”
“准。”
……
还有诸位皇族宗亲、亲贵大臣的安排,相应的升职加封,林林总总,处理完这些,朱厚照终于可以安心哭灵了。
对于百官来说,也许刚刚那阵哭声是最痛苦,最有真情实感的,剩下的不过仪式罢了。可诸位大臣仍旧哭的伤心欲绝,尤其是王恕、刘大夏、马文升这弘治三君子为代表的老臣更是哭得昏过去。皇帝是多好的皇帝啊,他继位一扫宪宗时期朝堂颓然之气,任用贤能,改革朝政,皇帝倒下的时候还在和阁老们说兵部改革的事情,这是些改革都是从刘大夏那里来的。刘大夏也知道,所以才哭晕了过去。若是没有皇帝的知遇之恩,他们这些心中有操守有底线的真正君子,怎么能在成化年间那腐朽的朝堂上出头。
多好的皇帝啊,可怎么就这么短命!诸位臣工在心中哭嚎,皇帝仁慈,对百官、亲贵、宗室无不宽容,这样的皇帝不好找啊!如今壮年而逝,众人又在心中咒骂万贵妃,若不是她,皇帝的身子不会这么糟糕!妖妃误国啊!
弘治十八年六月八日,朱佑樘崩于乾清宫,享年三十六岁,葬泰陵,庙号孝宗。明孝宗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声色,勤于政事,重视司法,言路大开,努力扭转朝政*状况,驱逐奸佞,勤于政事,励精图治,任用王恕、刘大夏等为人正直的大臣,史称“弘治中兴”。史家评价,“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明之孝宗皇帝。”
每次皇帝崩逝去,对国家而言都是大事,所以皇帝的死亡才叫山陵崩,惊天动地,不外如是。
葬礼复杂繁琐,一国君主的葬礼更是。
哭灵是个繁复的工程,还没等孝宗的灵柩葬入泰陵,新一轮的争斗又开始了。
宫中举哀,负责内廷外廷联络的是太监,现在的司礼监是何鼎,他也是追随孝宗的老人了,可是新君即将继位,作为新君身边的太监首领,刘瑾的地位水涨船高。何鼎不是一个据理力争或者软弱无能的人,他只是一个合格的太监,他的主子去了,刘瑾来索要权利,他请示过太后和皇帝之后,利落交权,自请为孝宗守陵。
刘瑾在太子身边时候,谦虚有礼、才思敏捷,又能遵循帝后命令,劝阻约束太子,前朝文臣对他的印象也好,对他寄已厚望,希望他日后也能单列一传。这样的人物在当上皇帝的守陵太监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傲慢无礼、嚣张跋扈,现在还是孝宗哭灵期间,朝臣心中不忿,可也不想打搅了先帝英灵,只好忍了,可是,忍不了多久的。
权利的斗争,忍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