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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香苧推门进来,见梅馥跪在地上,而小皇帝李玥一脸肃穆,呆了一呆霎时有些惊慌失措。
“原来皇上和姐姐在议事,我……奴婢先告退……”
她话音未落已被李玥一把拦下,李玥一改对梅馥的阴沉,佯作怒道:
“不是说过以后都不称奴婢了吗?怎么又……”
香苧脸红扑扑的,羞得不行,而李玥卸下城府,难得地流露出少年心性……梅馥不由有些痴了。
曾几何时,这番场景也曾属于自己,属于她和顾少元……
她不忍打扰她们,正想悄悄拉开门自个儿寻个地方给他们两个小儿女留一方空间,可半个身子才踏出门槛,李玥身边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皇上,国,国舅求见——”
回去的路上,梅馥还是没从方才的情景中恍过神来。
夏雪篱来得太突然,她和香苧躲闪不及,在李玥的示意下,便闪身藏到了背靠龙椅的屏风后。
夏雪篱是为早朝的事而来,不等李玥反应,他已是态度犀利地开始指责,期间肆无忌惮,目无天子不在话下。
梅馥一时愣住。从认识至今,无论是初次在顾少元状元宴上因墨菊图发生不快,抑或是后面的慈济堂空白契约,再到最后两人朝夕相处的几月。梅馥从未见过他那么失态与……不讲道理。
她有些错愕,第一次,亲眼见识了夏雪篱弄权专断的一面,见到李玥被他迫人的气势压得大气都不敢出,几次想从屏风后起身而出,最后都紧紧握拳强压了下去。
原来……他们说的竟是真的。
梅馥深深闭眼,她不忍再看李玥隐忍而失落的表情。
傀儡翻身,必要披荆斩棘,血路开道。
梅馥顿觉得前路漫长,她答应帮助李玥从夏雪篱手上逐渐夺回皇权,但见识了他专断独行的一面后,私心里却依旧固执地希望他不要出事,更不想以此之机,与夏雪篱对立,被迫站定清流立场……
梅馥脑中纷乱,她烦躁地掀开帘子,刚想吩咐去太白酒坊,忽见手下一个掌柜打马过来,认出梅馥的马车,继而大喜。
“大小姐,不好了,布庄的货船在码头被扣了!”
几人匆忙赶到京城埠口的时候,其他商家的船都井井有条地卸货下船,偏生她梅家商号的船只被官兵们团团围住,进出不得。
见到梅馥过来,伙计们紧绷的神经才有些松动,絮絮叨叨地说着莫名被拦下的怪事。梅馥凝眉:
“这么说,是商部要临时抽查?”
掌柜点点头,却又愤然道:“这突查以前也是有过的,所以老朽当即就让官府的人上船验货,可是这些人也是奇怪,打着抽查的名头,上了船却一动不动,只是把船里里外外全部围了,这一围就两个时辰,搞得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做了什么贪赃枉法之事!”
梅馥略一沉吟,商家在黑白两道里谋利,自是有一些生存之道。难不成是因她最近势头颇大,却又毫无动作,有人来打秋风了?
“可有打点过?”
一提这个,掌柜更是来气。
“咱们也以为他们是这个意思,不过——老朽刚要动作,那领头的非但不要,还出言讥讽。但说是突查,却又耗着不动,真不知是玩什么把戏。”
梅馥也觉得诡异,按理说,她现在是皇上亲封的三品淑人,传言中又和京城两大势力夏雪篱与顾少元牵扯不清,就算谁起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究竟是谁故意为难之,况且又是什么目的,这一下连梅馥也好奇了。
在掌柜的带领下,梅馥在商船的会客厅里见到来人,彼此照面,客套寒暄后,梅馥屏退左右,对一身官服的林殊同抱拳笑道。
“还没恭喜林大人高迁。”
林殊同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窘道。
“梅淑人打趣,今后林某在京城中立足还需淑人多多照拂。”
他自上次在沈冰柔案中拔刀相助,本欲心灰意冷离开京城,低调回乡,最后竟官运亨通,其中机由自不必说。
梅馥也不再和他继续绕着,开门见山道。
“那这次林大人突查我梅家商船,不知是?”
林殊同暗暗叫苦,却还是强维持着面上的一本正经。
“三日前国舅提议皇上要所有京中商户办理船舶通行经营证,现在林某便是照例检查,而梅家当家您又是皇上亲封的三品淑人,所谓以身作则,这核查第一家便先从梅淑人这开始了……”
事到如今她总算听出来了,梅馥在心中暗骂一声,这哪里是什么以身作则,分明是有人刁难,再听那林殊同话里话外不断暗示夏雪篱,不用说,这人一定是看自己不顺眼,公报私仇,故意整自己了!
她也不想为难林殊同,和他匆匆告别后,急忙赶到天弦阁会见白鹤轩。
天弦阁里,白鹤轩静静听完梅馥的叙述,眉头微微蹙起,见梅馥心情还算平静,便斟酌着试探开口。
“阿馥,不要怪我多事,那一天你和夏雪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梅馥就气得拍桌而起。
自己好好地去找他,被他冷待了半天枯坐冷板凳不说,晚上还照顾了他一夜,这家伙不但不感恩,居然还小心眼报复,简直是不可理喻!
可面对白鹤轩疑问的脸,梅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时偃旗息鼓,敲着脑袋没好气坐下。
“你别问了,反正我和……他不会是什么好事。”见他神色一沉,梅馥赶紧补充。
“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坏事,总之,你别想歪了!”
白鹤轩无奈一叹。
“好吧,这明摆着就是夏雪篱要为难你,虽不是什么致命的,但是这样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玩几次也是影响梅家声誉,完全损人不利己,或许……”白鹤轩顿了顿。
“他只是为了逼你主动去找他?”
……这个……梅馥还真没有想过,不过以他的性格,却也难说啊……梅馥头疼,怎么突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见梅馥目光闪了闪,白鹤轩建议。
“要不我去求见阜宁长公主,有她照拂,夏雪篱多少也会有所忌惮。”
“算了!”梅馥重重叹气,“左右都是小事,要你去欠人情不划算!他既然要玩,那我梅馥也不是吃素的,自然和他慢慢耗!”
第二天,梅馥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办理了通行经营证,林殊同接过,便也不好继续拖着,当即便撤走了官兵。可梅馥方松了一口气,酒楼那边又传出来消息,说没有相应的走水防治通道和对应设施,勒令停业整顿。可等酒楼的事情她好不容易勉强搞定,梅家的佃农私户们又出了问题,紧接着、别院花圃、东街商铺、就连凤楼等等等都在一月之间接二连三地捅娄子,
虽都是一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小毛小病,但确实也不是无中生有。而来找她不痛快的人也不避讳,在梅馥质疑的时候皆是光明正大地祭出夏雪篱的名字,搞到最后她还没有开口,国舅的名头已是如一顶大帽子先声扣下。
好几次梅馥忍无可忍,想要发作,可看到他们递过来的所谓“疏漏”,又瞬间没了脾气。
无事找事,却又事事在理!
天啊,怎么会有这样难缠的人!!!
梅馥苦笑。一时之间,好不容易打理得仅仅有条的商铺产业,竟又千疮百孔。
梅馥一边忙得飞起来,一边又佩服夏雪篱惊人的洞察力,这些在自己或者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作品,在他的一再挑剔之下,竟流露出些许破障,虽不严重,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到了最后,梅馥不得不认真对待,态度也从起初的反感不公到最后的心悦诚服。
不过不得不说,经过自己的系列顽强整改,效果很是令人满意。
而在梅馥忙活的时间里,不时又有关于夏雪篱的系列桃色绯闻在京城里流传,内容五花八门,但绯闻的主人公倒是难得的一致,又是那段莹然。现在沈冰柔已去,她自然而然继了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再加上她平素名声坦荡,又是个难得的磊落大气的女子,比起之前的沈冰柔不知要高出多少级台阶。
梅馥一会听到他们一起去落亭赏莲夏风述情,一会又听到他们琴瑟合奏互诩知音,再然后听到他们……
每每听到一次,她都忍不住失神,想起那日去国舅府被夏雪篱冷待的因由,更是有种万千感慨的怅然错觉。
不是不羡慕的,但是……却又嫉妒不起来。
似乎一切……本因如此。
梅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是自己也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在朝华三月的杏树枝头,摘下一枚青杏子打中的那人正是夏雪篱那该多好。
或许,她会改了脾性吧,也会不知不觉静下心来学琴读诗,而夏雪篱会不会也不像现今这样冷傲孤独,执着权术,忽视光阴?
梅馥狠狠摇头,不想继续迷失在这不切实际的痴心幻想中,她卯足干劲,一鼓作气地继续处理那些夏雪篱洞悉的刁难,倒是也忙得津津有味。
转眼,便是一月以后。
凤楼里,梅馥擦擦额上的汗珠,合上账本,看着焕然一新的一切,心情大好。
“这一个月,多亏有漪红,凤楼的经营远超出我的意料。”
花漪红不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琴弦,琴声酥人缠绵,梅馥正想打趣两句,待听出他所奏之曲竟是《凤求凰》时,那调笑的话语却也说不出。
一曲作罢,两人都没有说话,梅馥把两人的酒盏填满,干笑着打破沉寂。
“很少见你弹奏这类型的曲子,不过漪红,认识这么久,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少年成名,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有娶妇成家的打算?”
花漪红目光闪了闪。
“以前颠沛流离,虽后……”他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突然收琴笑道。
“你不也孑然一人,操心我不如先管管自己。”
“管自己?”
梅馥大笑,“漪红,什么时候你竟然也像白鹤轩一样唠叨起我的终身大事起来?”
“不是唠叨。”
花漪红摇摇头,手指窗外,“只是你的桃花债似乎又来讨债来……”
梅馥一愣,仰脖先喝尽手中的烈酒才笑着往窗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
绿柳拂风开轩窗,谁家少年入梦来……
梅馥视线恍惚了一下,瞬间心竟有些不受控制地猛然跳起。
顾少元一身黑衣,坐在马上,此时正勒住缰绳仰头往这边望来,也不持续了多久,肩头发梢已是沾染柳絮,在这夏日的当口,如一阵清风,霎时沁入了梅馥的心田,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墙头马上少年俏,花枝柳梢美人娇,只叹当时年纪小,两两相望嫌时少。
一阵风起,吹乱满面柳絮。
梅馥条件反射眯起眼睛,可等风歇再睁开双眼时,凤楼下已是空空无也,那个过往的少年,仿佛也被这一阵风吹远,彻底地消失在时间尽头,永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