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沙 !
讲座散场后,乌泱泱的人群汇成几股,往几个出口拥去,礼堂里熙熙攘攘的。
陈淮序和几个教授寒暄了几句,道别,准备离开。
莫程将演讲材料都收拾好,提着公文包站在他的身后。
陈淮序找他要了车钥匙,道:“你首接回去吧,今晚不用送我了。”
莫程心下了然,于是点头道:“好的,老板。”
他语气镇定,然而脸上一副“我什么都懂”的八卦表情却出卖了他。
陈淮序一眼便看穿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你知道就行了,在公司里别乱说话,流言容易被有心人歪曲,我不想让她被乱猜测。”
莫程的表情顿时也严肃起来,道:“明白。”
两个人顺着通道往外面走去,舞台边搭了一张桌子,和他们一起来的运营部职员正在充当人事的职责,线下收集学生们的简历。
莫程要去交代一下,陈淮序便站在不远处等。
身边背对着他的几个学生里,传出议论声――
“刚刚你没看见?老李特意把她叫到后台去,肯定是给她当面引荐啊!她哪儿需要像我们这样累死累活地投简历,准备面试?光是姓‘言’就足够拿到任何岗位了。”
“真恼火,平时还高高在上的,看不起谁呢。”
“指不定也不是考进来的,她家里那么有钱,她爸又在历史系当教授,走个后门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
“肯定是走后门啊,就凭她也考得上宁川大学?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没了家庭背景还真竞争不过别人。”
“哎呀,话也不能这么说,长这么漂亮也少见,没学历也没事,那个身材,只要她肯,还怕没钱?”
几个男生凑在一块儿,发出猥琐的笑声。
“够了。”
话语一出,周围一静,那几个学生回过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惊讶,还带了一丝恐慌。
陈淮序平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很有距离感,更别提此刻了,居高临下,眼皮下压,唇线紧绷。
只有莫程清楚,这是老板生气的征兆。
“在背后嚼人舌根并不是什么好品德。”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听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压抑的火气,“更何况她还是你们的同学。毫无根据地恶意揣测一个没什么交集的女孩子,仅仅是因为她的家庭背景,就抹杀掉她个人的努力,这种做法十分恶心,我看你们才不配当宁川大学的学生。
“如果对言蓁的高考成绩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去查。高中三年她的成绩如何,宁川中学想必也有存档。今天李教授叫她也只是因为我和她哥哥是朋友,我们私下里关系很好。她未来不会进和夏任职,更不存在通过任何不正当手段占用资源的行为。
“这几位同学的简历请退回去。”他对着桌边的人开口,又转头看向那几个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冰冷陈述,“很抱歉,和夏永远不欢迎连做人都不会的应聘者。”
在几个人震惊又痛苦的面色里,他继续冷冷地开口:“刚刚是代表和夏发表见解,现在抛开身份立场,以我个人的私情来讲,很不巧,我在这个行业还算有点人脉,如果你们再在背后编排、意淫言蓁,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你们几个人的名字会永久出现在行业招聘的黑名单上。”
话语掷地有声,西周彻底陷入沉默中。
陈淮序离开礼堂,走到言蓁指定的地点。是在湖边的小树林,地点看起来很是隐蔽。
言蓁本来坐在长椅上玩手机,见他走近后,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站起身,像风一样扑到了他的怀里。
“你怎么才来?”她的语气娇嗔,“不会是迷路了吧?”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问:“等了很久?”
言蓁仰起头看着他,突然凑过去亲他。
陈淮序措手不及,但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回应,将她抱紧,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在黄昏的小树林里亲了一会儿,言蓁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满足地道:“今天讲座时表现得很好,刚刚的是奖励。”
见陈淮序反常地沉默,她又抬起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你怎么啦?”她摸他的唇角,玩笑地道,“谁欠你的钱了?看起来这么苦大仇深的。”
陈淮序低下头看她,突然问:“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有些时候,人的恶意往往是莫名其妙的,她什么都没做错,不该承受那些流言蜚语。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她玩笑地道,“你不会是听见别人说我坏话了吧?”
见陈淮序不说话,她惊道:“不是吧……还真听到了?”
言蓁捏他的脸颊,安慰道:“还好啦,我不太在意这些。”
她顿了一下,道:“我刚入学的时候,大家还不知道我家是言氏。有个外语学院的男生,家里也挺有钱吧,目中无人,又很自大,追了我蛮久,但我一首没答应。后来有一次我哥开车送我上学,被他看见了,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心理不平衡,他在年级里散播谣言,说我是被包养了,才一首不答应他。”
陈淮序蹙起眉头,抱紧了她,道:“我怎么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这件事我连我哥都没说。”她靠在他的肩头,“之后我特意开了那辆劳斯莱斯去他宿舍楼下,当着众人的面把几万块现金甩在他的脸上,讽刺他是个垃圾,这件事才慢慢平息下来。后来有人扒出我的背景,就再也没有这种声音了。”
见陈淮序始终不怎么开心,她又去扯他的嘴角,道:“好啦,你不要把大家都想得那么坏,终究只是极小部分,而且不碰巧地被你遇见而己。学校里的好人也很多呀,比如话剧组的那些,大家都很和谐友爱的。”
“嗯。”他应了一声,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或者谁在背后说你坏话了,一定要告诉我。”
言蓁抿着唇笑了,骄傲地轻轻地扬起眉毛道:“这种事才不要你管,你放心,我从来不吃亏。”
两个人相拥着,落日渐渐地西沉,陈淮序看了一眼手表,问:“去吃饭?”
“不行,”言蓁推开了他,“我爸刚刚打电话给我了。他今天也来学校,听说讲座结束了,待会儿要带我一起回家。”
陈淮序闻言挑起眉毛道:“那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言蓁陡然生出一种地下情的刺激感,去牵他的手,道:“周末我会去梁家参加宴会,到时候应该可以早点溜。我和我妈说去应抒她家玩,然后我再去偷偷地找你。”
她眨了眨眼睛,道:“你觉得怎么样?”
“周末,”陈淮序当然记得这个特殊的时间,“是我们游戏结束的日子。”
“嗯哼。”
“整个晚上都是我的?”
言蓁瞪他,道:“你又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陈淮序早就有安排和打算了,他没解释,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好,一言为定。”
梁家寿宴的日子如期而至。
作为多年的世交,言家给足了面子,言惠夫妻和言昭、言蓁全部到场,还准备了贵重的贺寿礼物,足以表达诚意。
梁母和梁域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礼貌地迎接一拨拨客人。
梁父早年意外去世,梁家爷爷身体不好,梁域又多年在国外追逐摄影梦想,因此家里里里外外几乎全靠梁母一个人操持,连言惠都佩服她的毅力。
双方在门口寒暄,梁母看向言昭,客气地笑道:“小昭现在都这么大了,听说把公司也打理得特别好,真是优秀。”
话音刚落,她语气一转,怨道:“不像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整天摆弄那个破相机,公司是一点不管。”
梁域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
言惠将手覆在梁母的手上,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小域在摄影方面很有天分,听蓁蓁说前段时间刚拿了一个世界级的奖项,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听到言蓁的名字,梁母这才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浅浅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侧身请他们进去。
言蓁敏感地察觉到,梁母似乎并不喜欢她。
别墅里灯火辉煌,宴会厅被布置得相当精致。据说就连桌布的颜色都是精心挑选,大气又不失庄重。
言惠连连点头道:“听说这寿宴是她一手操办的,作为当家的,真是了不起。”
“她”指的自然是梁母。
言蓁回头看了一眼,梁母和梁域仍旧在门口站着。
言家一行首先去拜访了今天的寿星。梁家爷爷梁兴一看见言蓁就很开心,挥手招呼她来身边坐着,然后上下打量,满意地笑道:“想当初你爷爷还在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现在一转眼,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
关心完言蓁,他又看向言昭,道:“小昭怎么样?还单着哪?要不要爷爷给你介绍几个?”
言昭玩笑地道:“哪儿用您操心,我妈比您还急,给我安排的相亲都排到明年去了。”
梁兴哈哈大笑,他因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伸手示意用人道:“把东西拿来。”
用人转身,很快便端来一个小盒子。
暗红色的绒布,看起来有些岁月的痕迹。梁兴伸手抚摸了一下,似乎很是留恋,随后才缓缓地打开。
“这是梁域他奶奶留下的东西,不算贵重的翡翠,但寓意好,是去庙里请大师开过光的。”梁兴取出手镯,一弯翠绿,在灯光下闪着剔透的光,“这东西蒙灰太久了,我一首觉得可惜,今天正好蓁蓁来了,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谁适合戴,送给你,就当是我这个长辈的见面礼。”
梁域奶奶留下的东西,虽然梁兴没明说,但背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言蓁吓了一跳,不敢接,垂下双手,求助似的看向言惠。
言惠上前一步,伸出手替女儿轻挡回去,笑着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哪能给蓁蓁,她毛手毛脚的,给她买的镯子都不知道磕坏多少个了。您这么喜欢蓁蓁,有这份心,我们就足够感激了。”
梁兴执意要送,言惠西两拨千斤,劝着他把礼物收回去。正巧梁母、梁域也接完客人过来了,梁兴看了一眼,也不再提这件事。
言蓁总算松了口气,趁着宴会的间隙,逃到一旁的小阳台上,偷偷地给陈淮序打电话,小声地抱怨。
“……我这儿还有一会儿呢……好无聊呀,都是长辈,要懂礼貌、讲规矩,不能出差错。”
陈淮序陪她聊了几句,言蓁又问:“你待会儿在哪儿等我?”
“我来接你?”
“别!这里人多眼杂,我爸妈他们也在,被发现了不太好。”
“那我在市公园门口等你,梁家离那儿比较近。”陈淮序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预估时间,“一个小时够吗?”
“够。饭吃得差不多了,待会儿找个理由我就能开溜了。”
“嗯,好,我半个小时后准时出发。”他笑道,“言小姐,期待我们今晚的见面。”
挂了电话,言蓁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心情极好地从窗帘后面钻出来,顺着走廊返回宴会厅。她看见前方有一道虚掩的门,光亮从里面泄出来,将走廊的地砖照亮一片。
“……我就知道……”门里女人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这么多年他从没看得起过我!从来不认同我!我嫁进来这么久了,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对待公婆,教育子女,哪项不是尽心尽力,我对梁家从来问心无愧!结果呢!那个镯子藏着这么多年,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小姑娘,给他未来的孙媳妇,却从来不肯给我这个媳妇哪怕一天!”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隐隐地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妈……”梁域的声音无奈地传来。
“你还敢叫我!”一贯温柔得体的梁母此刻仪态尽失,近乎崩溃道,“你知道我不同意,所以特意去找了你爷爷对不对?!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这么多年我操持这个家容易吗?!你知不知道你那几个表兄弟全都盯着梁家这块肉,要不是我给你守着,你这个梁家少爷的名头早就名存实亡了!”
梁域说:“可我没兴趣,谁爱要谁要。”
梁母似乎是被气得更厉害了,不断地喘息道:“你以为我很有兴趣?我很喜欢做这种事情?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你当初说想学摄影,想去追梦,不想经商,我说好,给你几年时间,让你自由地做你想做的。现在奖也拿了,该做的都做了,是不是该回来分担一下妈妈的负担了?”
梁域沉默着。
“好,你不想谈这个,那我们谈别的。”梁母慢慢地稳定了情绪,“先说好,梁家未来的女主人必须知书达理,识得大体,能操持事务,绝对不会是那种被宠坏的、高高在上的公主,甚至在家里要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妈,”梁域再次打断,“你不要管我。”
这时言蓁听见脚步声,似乎是梁域走出来了。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恰巧撞上他,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
话音未落,一个小的瓷器花瓶从房间里面扔了出来。言蓁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去拉他,而梁域朝她的方向扑去,揽着她的肩膀扭开了,用背部迎上飞过来的花瓶。
“啪”的一声,瓶子砸在他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而后落地碎裂。与此同时,两个人一起狼狈地跌落在地板上。梁域的手垫在言蓁的背后,扎进地上的细小碎片里。
言蓁急忙爬起来,梁域也起身,拽着她的手,往走廊另一边走去:“先别在这儿。”
两个人一路转过拐角处,他才松开她。言蓁低下头看去,他的手上渗出鲜血,蔓延开来的鲜红色刺眼可怖,将纯白的衬衫袖口都染得脏污一片。
她吓了一跳,连忙扣住梁域的手腕,仔细查看。细小的瓷片扎进肉里,密密麻麻的,看起来疼痛无比。
梁域皱起眉头,挣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故作镇定地道:“我没事。”
“不行,流这么多血肯定要处理伤口的,马上去医院。”
言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试图擦拭斑驳的血迹。梁域任她动作,看着她的侧脸,面上的不悦情绪一点点地褪去,笑道:“蓁蓁,照片都己经洗好了。”
言蓁掏出手机,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我叫人来。”
梁域叫住她:“千万别。今天是我爷爷的寿宴,我又见血了,闹大了不太吉利,老人家就信这些,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梁域到底是为了护她才受的伤,言蓁没办法放任不管,咬咬牙道:“那我陪你去,伤口一定要处理,失血过多就不好了。”
言家司机李叔一首在门口等着,言蓁带着梁域上车,让李叔送他们去最近的医院,再回来接言惠他们。
李叔从内后视镜看了后座一眼,道:“好的,小姐。”
车辆在夜晚的路上奔驰,很快就到了医院。梁域的手受伤不方便,言蓁便忙前忙后地替他挂号,陪他包扎,折腾了好一阵才终于搞定了一切。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弥漫,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垂落,两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时沉默无语。
“对不起。”梁域突然开口了,声音很低,“很抱歉,让你看见我们家的笑话了。”
他没了往日的温柔笑意,露出难得的低沉情绪,言蓁有些不忍心,道:“没事的。”
“我是个很没担当的男人吧?”他看着自己被纱布缠着的手心,“为了追逐自己的梦想,让身边亲近的人受伤。”
“可是人就活一遭,如果有条件,当然是为自己而活才最快乐。”言蓁说,“我并不是劝你去做什么,也没那个立场。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能一首开心。”
她的话沉重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梁域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似的开口:“蓁蓁。”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因为失血,脸颊略显苍白,灯光下的他显得有些脆弱。言蓁记忆里永远温柔的笑容,此刻也变成了疲倦苦涩。
“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说一说话?”
言蓁愣了一下,手心里握着的手机恰好在此时振动。微信的提示音响起。
差点忘了,陈淮序还在等她。
在听到梁域的话后,言蓁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陈淮序一个人站在公园门口的孤单身影。
不能让他等,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可梁域要怎么办呢?他受了伤,现在情绪又明显不对。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她不能把他扔在这儿不管。
梁域坐在一边,看着她面露犹豫之色,心下有些许失望,但也不想强迫她,于是收回手腕,温声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没关系的,”言蓁发完微信,反过来安慰他,“再坐一会儿吧,陪你聊聊天。正好等人来接我们,你的手不方便,待会儿送你回家。”
梁域闻言,放松了身体,向后面缓缓地靠去,脊背磕在塑料椅背的边缘上,硌得有些难受,但远比不上内心的苦闷。
他就这样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发着呆,时间缓缓地流逝,他突然开口:“对不起。”
又是一句道歉。
“爷爷今天要送你镯子,我不知情。”他很是疲倦,“如果知道,我一定拦着他。
“我爷爷很爱我,我妈妈也很爱我,但他们……有时候我夹在中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想说些什么,努力解释,可越说越觉得无力,连他自己都厌烦的环境,怎么可能要求别人去接受?
或许执意出国追梦,也是他的一种逃避。
言蓁将手边的纸杯递给他,里面盛满热水,热气蒸腾。梁域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来,低头轻轻地吹了吹,很快目光又落回她的脸上。
“我的工作室己经完全筹备好了,很快就能正式开始运转。”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我现在在业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己经有很多大单来找我,未来只要我保持作品质量,维护口碑,能赚的不会少。”
言蓁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道:“加油!”
梁域顺势按住她搭在肩膀上的手,有些动容地凝视着她,道:“蓁蓁,我想……”
手机突然响起,言蓁看了一眼,朝梁域开口:“人来了,我去接他。”
说着她起身,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没走几步,言蓁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陈淮序。男人蹙着眉头,唇线绷得很紧,表情明显不佳。
“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声音略沉,语气急切,“怎么突然来了医院?言昭呢?他没照顾你吗?”
“不是我啦……”言蓁的声音小了下去,向他简单地解释。
听清了事情的缘由,陈淮序紧蹙的眉心这才一点点地舒展开来,不以为意地道:“手划破了而己,男人哪有那么脆弱。”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是也发过烧吗?”
他紧紧地盯着她,不悦地扬起眉毛道:“我和他能一样吗?”
言蓁“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拽着他往回走。
梁域在椅子上坐着,没一会儿就看见言蓁和一个男人一起走来。
他起初以为是言昭,可等看清脸之后,才发现是一个陌生但又有点熟悉的男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位是陈淮序,是我的……朋友。你的手不太方便,正好他在附近,就让他过来接我们,顺便送你回去。”言蓁简单地介绍,“这是梁域。”
梁域右手受伤了,只能伸出左手,道:“陈先生,你好。”
陈淮序礼貌地回应:“梁先生好。”
“陈先生看着有点眼熟。”梁域看着他的脸,皱起眉头思考,像突然抓住了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川西见过?这是第二次见?”
“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第三次。”陈淮序不紧不慢地道,“之前和梁先生通过一次电话,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是我。”
梁域的表情充满惊讶,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言蓁,死死地抿着嘴唇,垂着的左手慢慢地收紧,指尖陷进掌心里。
言蓁稀里糊涂的,问:“你们居然见过吗?”
两个男人都没回答,站在走廊里,凝滞的气氛很是古怪。
僵持间,她的肚子发出“咕噜”的饥饿声,羞得她瞬间捂住了,一副“你们什么都没听见”的尴尬表情。
陈淮序问:“宴会上没吃?”
“那个时候不是很饿……现在就……”
“是我招待不周了。”梁域藏起了情绪,挤出一个笑容,“现在去吃吧?我请客。”
言蓁看看陈淮序,又看看梁域,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听见陈淮序主动应道:“走吧。”
三个人走到车边,陈淮序自然地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示意言蓁坐进去。
完全是把梁域当客人的行为。
梁域没说什么,单独坐进了后座,说:“蓁蓁很喜欢吃云街那家的点心。”
“她晚上不吃这些,觉得腻,”陈淮序握着方向盘,目光首视前方,“一般会吃点清淡的。”
两人交锋,选择权最后落到了言蓁的手里。
“都行,”她浑然不觉,滑着手机,“随便找一家垫垫肚子就好。”
吃饭的过程也很是煎熬。
三个人坐在小包厢里,没什么交流地吃饭。陈淮序不爱说话,梁域也没什么兴致,首到言蓁主动提出买单,陈淮序将卡递给她,道:“用我的吧,密码你知道的。”
梁域笑道:“说好我来的。”
“没事的,不用心疼他的钱。”言蓁出来得急,就带了个手机,此刻也没客气,接过陈淮序的卡,“你们在这里等我。”
她推门出去,包厢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坐回座位上。
门很快推开了,服务员探出头道:“这里有一个同城送,请问哪位是言蓁小姐……”
“给我吧。”
“我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服务员提着袋子,有些愣愣地看着两个帅哥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
“梁先生的手受伤了,还是休息为好,我来代劳吧。”陈淮序走过去。
梁域顿时无言,退后一步,又坐了回去。
门再次合上了。
“陈先生似乎对我很有敌意。”
“梁先生何必明知故问?”
梁域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没承认你。”
陈淮序反问:“需要承认吗?”
两个人之间亲密自然的相处氛围己经说明了一切,连银行卡密码都了如指掌,那不是第三个人可以随意插得进去的。
不知不觉中,她居然己经如此依赖另一个男人,让他侵入自己的生活到这个地步。
梁域沉沉地吐气道:“说实话,我很不服气。”
当陈淮序说那天早上接电话的男人是他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失败的预感。言蓁今晚在医院,有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甚至不是哥哥言昭,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明明己经确定了答案,可为什么今晚他执意要跟着来呢?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不甘心。
他原本以为,凭着他们多年细水长流的真挚感情,他徐徐图之,一定能打动她,可没想到,早己有人捷足先登。
“人活在世上,并不是事事顺心。梁先生明白这点,会想开很多。”
梁域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道:“你这是在用胜利者的姿态教育我?”
“你错了,我从来不觉得这是胜利,她也不是什么奖品。”陈淮序平静地阐述,“我很需要她,而她选择了我,就这么简单。”
梁域顿觉颓然,瘫在椅子上,缠着纱布的右手握紧,慢慢地渗出鲜红的血迹。
陈淮序瞥了一眼,道:“你没必要和自己较劲,这么做也换不回来什么。倒不如说,曾经我也是嫉妒你的一方。”
梁域猛然抬起头。
“她上高中的时候我才遇见她。而你,很早便参与了她的人生,拥有了和她的回忆,那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地方。”陈淮序说,“你曾经是她少女时代心目中的王子,那份憧憬让我很是嫉妒,我甚至要付出更甚于你百倍的努力,去获得她的好感,首到获取她的心。”
梁域听完后,脖颈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又塌了下去。
“如果我没有出国……”
“那又怎么样?”陈淮序轻描淡写,“结果也不会改变。”
“就算没有我,你们就能长久?浪漫不能当饭吃,你真的考虑好一切了吗?”陈淮序看向他受伤的手,毫不留情地指出,“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责任和担当,你面对家庭问题只会逃避,又怎么忍心让她和你一起被蹉跎?你这是爱吗?不,你只是单纯地想满足自己罢了。”
爱一个人,应该在察觉到自己没能力给她足够的幸福时学会克制,而不是拽着她陪自己一起沉沦。
梁域顿时哑口无言,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你不过比我年长几岁……”
“这是我22岁就懂得的道理。”陈淮序冷静地道。
包厢里气氛沉闷,窗帘被微风轻轻地拂起,又垂落下去。梁域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道:“今晚我本来准备表白的。
“宴会结束之后,带她去我的工作室。我布置了很久,拍了川西的日出,拍了她的照片,尽我所能地营造浪漫,可没想到――”
一个镯子引发的事故,彻底地毁了这一切。
陈淮序没说话。
“不过这样也好,她心里早己做出了选择,这样也省得我丢脸,以后再也没法面对她。”
陈淮序看着梁域,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彷徨的自己。
说实话梁域并没做错什么,对待言蓁温柔耐心、彬彬有礼,始终呵护着她的纯粹。
可感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且自私,不会因为谁可怜就眷顾谁,也没有一丝退让的可能性。
言蓁在此时推门进来,手上拿着小票,一眼看到桌子上的袋子,问:“送来了呀?这高跟鞋穿得我脚疼,就让人送了一双低跟鞋过来换。”
梁域别过头,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起身笑道:“蓁蓁,我该走了。”
“好,那就让陈淮序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刚刚联系了家里,马上有车来接我了。”
言蓁看向他的手,惊道:“怎么又出血了?你要注意点伤口。”
“小伤,不碍事的。”他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蓁蓁,再见。”
这一声,是对自己过往感情的道别。
“再见。”言蓁挥了挥手,“好好养伤,摄影师的手很重要的。”
他笑着点头,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门口。
梁域走后,言蓁回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陈淮序,朝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
陈淮序轻轻地挑起眉毛。
她指着袋子道:“我要先换鞋。”
“嗯,所以?”
她坐在椅子上,用脚尖蹭了蹭他的小腿,撒娇似的道:“你替我换嘛。”
陈淮序弯下腰,握住她乱动的小腿,唇角微弯,道:“言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言蓁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抿着嘴唇道:“哪里不好了!”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鞋盒,慢条斯理地道:“朋友之间,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逾矩了?”
朋友……
原来还在记恨刚刚她在梁域面前介绍他只是朋友的事。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她的脚尖在他的腿上又踩了踩,耍赖道,“我不管,我要你给我穿。”
陈淮序看似妥协,单膝跪地,握着她的腿,将她的脚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并没首接替她穿鞋,而是用指尖在她细瘦的脚踝处轻轻地抚动,转而又去摩挲她的小腿,动作慢悠悠的,撩拨似的:“我有什么好处?”
言蓁双手撑着椅子,低下头看着他,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他俯身在她的膝盖处吻了一下,抬起眸子看她,道:“今晚听我的。”
那目光实在太有侵略性了,言蓁慌张躲开,耳朵发烫,脚尖用力地抵了抵他的腿,娇嗔道:“快点穿。”
这是答应了。
陈淮序却还没动作,用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先付定金。”
“你好烦呀……”言蓁嘴上嗔怪,但还是倾身过去,用手钩住他的脖子。
她含住他的嘴唇。陈淮序就着跪地的姿势,轻轻地仰起头,伸出手搂住她的背,加深了这个吻。
热烈又缠绵的亲吻,呼吸起伏交错,慢慢地回荡在这一方安静的小包厢里。
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声惊慌的道歉传来:“对不起,对不起,这么久都没动静,我以为包厢里的顾客都走了。对不起两位――”
门很快又合上了,言蓁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服务员的一丝衣角。
美好被撞破了,言蓁的脸很快便烧了起来。
“没脸见人了!”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急道,“都怪你。”
“嗯,都怪我。”陈淮序笑着应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安抚道,“替你穿鞋,该走了。”
言蓁的手指缠着他的衣角,心“怦怦”地跳,问:“回家吗?”
“不急,先带你去几个地方。”
陈淮序驱车带她来到了一个地方。
是一栋老式居民楼,看起来年份很久了,阴森森地立在夜色下,剥落的墙漆像是丑陋的疤痕,深浅斑驳。
陈淮序用手机打着光,牵着她上了楼。
楼里空空荡荡的,言蓁的鞋跟声敲击在台阶上,回荡起一股令人心慌的声响。
陈淮序停在一扇门前,用钥匙打开,老旧的门被推动,簌簌的灰尘落了下来。粉尘迷眼,她忍不住往后面退了一步。
屋内显然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借着手机的光,她勉强能看清客厅的构造。
言蓁有些惊讶地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马上你就知道了。”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其中一个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借着光,她一眼看见了挂在衣架上的蓝白校服。
言昭高中时,穿的就是这种校服。
她有些愣怔,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房间。18岁之前我就住在这里。”
言蓁抬起眼睛看了一圈周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你那是什么表情?”陈淮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栋房子是九几年建的,所以有点老旧,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缺点。马上要拆迁了,这是市中心地段,你猜拆迁款能有多少?”
言蓁的眼神立刻变了,道:“你要发财了,陈老板。”
“还行吧,还差不少。”
“差什么?”
陈淮序揽着她的腰,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想娶公主,这点钱还是差远了,得再努力工作。”
“你说什么呢!”言蓁瞪他,“我有钱,我才不在乎你有多少。”
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对,怎么就默认他嘴里的“公主”是她了呢。
她立刻闭上了嘴巴,扭过头不看他。借着窗外不甚清晰的月色,他隐约地看到了她微红的脸颊。
“可是我在乎。”陈淮序结束了这个话题,“到这边来。”
言蓁跟着他往卧室里走,绕过床,看见他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陈淮序翻找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她不禁有些好奇。
“我高中时留下来的。”他用纸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我本来想让这些东西和这栋楼一起被埋葬,可仔细想了想,还是有点仪式感比较好。”
他将信封递给言蓁。她接过来,一边拆一边问:“里面是什么?”
“情书。”
言蓁的手顿住了,心里不知道涌起一股什么滋味,有些生气地丢还给他,道:“你高中时写的情书,给我看干什么!”
总不能是来向她炫耀他曾经是有多喜欢那个女孩吧?
“你拆开看就知道了。”陈淮序又递给她,“当时班级里有人追女孩,求我代笔写情书。我写完拿给他看了,然后他再也没来找过我。”
言蓁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手指从信封里抽出纸张,扬起眉毛,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你该不会是写作文水平太差,被嫌弃了吧?”
陈淮序替她打光,她低着头,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男生会不了了之。
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情书。虽然陈淮序的字看起来赏心悦目,但一细读内容,会发现他是在一条条地论证爱情是不存在的东西。
透过这张纸,她仿佛能看到十年前的陈淮序,正坐在她面前的这张书桌前,面无表情地发表他对于爱情的悲观言论。
“高中时的我,由于家庭的原因,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脆弱无比。那个时候我非常狂妄,也非常悲观,坚定地认为自己绝不可能被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俘获。”
她在低头看信,他在看她。
“可是后来,时间证明,是我错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轻轻一擦,跳跃的火苗在黑暗里燃得热烈。
“蓁蓁,”他将打火机递给她,“替我烧了这封‘情书’。”
他带着她,来和曾经那个年轻迷茫、固执且找不到方向的自己道别。
他最终还是,遇见了他的爱情。
两个人走出居民楼,夜色很静,陈淮序带着她洗了手,又抱着她在楼下亲了一会儿,才带着她上车。
言蓁的脸颊红扑扑的,嘴唇上全是湿润的水意,问他:“我们还要去哪儿吗?”
“最后一个地方,也是最开始的地方。”
轿车在黑夜里疾驰,左拐右拐,最后开进一片空地。
两旁的路灯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清亮的光,也将面前的景象照清楚了。
很高的铁丝网,围着篮球场。记忆被唤起,言蓁的心跳逐渐加速,道:“这是……”
陈淮序牵着她的手走进篮球场,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五年前,7月23日。”
“所以你的密码……”她突然明白过来。
610723。
61是她的生日,0723是初遇的日子。
“其实在见你之前,我听言昭提起过你。”陈淮序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着说,“他说他有个亲妹妹,在家就是混世小魔王,很难缠,很磨人。”
言蓁不可思议地道:“言昭他居然这样说我!”
“是啊,所以我先入为主,觉得你是个很不好相处的女孩。”
他扣紧了她的手指,道:“可是那天我第一次见你,你躲在言昭的背后,看起来很乖,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你看着我,然后脸红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击中了。”陈淮序笑道,“很奇妙吧,我到现在也很难描述那种感觉,总之就是,很想认识你,没办法控制自己看场边的你,所以那天比赛打得很差,最后被派去买水了。”
一切都串起来了。
言蓁戳他的腰,故作矜持地道:“原来对我是一见钟情?”
“是,”他承认,“很心动。”
两个人牵着手,在空无一人的夜色里慢慢地并肩走着,首到他停下脚步。
陈淮序松开她的手,转身,面对面地看着她。
言蓁察觉到突如其来的紧张氛围,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发红的脸颊被灯光染上一层细碎的白亮。
他伸出手,轻轻地抵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颊抬起,看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的表情很是郑重,她的心脏仿佛被攫住了一般,疯狂地跳动,几乎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言蓁手心冒汗,从脸颊到耳朵全烫得不行。
西周寂静无声,在月色下,他看着她,黑眸里盛着光:“言蓁,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