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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晚上做了许多梦,梦到自己在黑暗中被巨大的手掌扼住咽喉,痛苦的喘不上气;梦到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一株青莲踏破虚空;梦到两个伤心欲绝的妇人各自抱着怀中的孩子泪带梨花,旁边是淡淡冒出灰烟的废墟......
今天,依旧是换上一身淡粉色的长裙,上配一件素淡的白纱衣,腰上挂着镶有蓝海云图的香袋,阿音身着标准的秀女妆,极为淡雅的装束,风吹过,稍显单薄,也含有一丝悲凉。丫头脸上无喜无悲,无怒无忧,无牵无挂,有些事情,只能够深埋在心间,或许对于这个国公府,在那个人的地位之下,死人远比活人重要得多。
从佩玖的只言片语中,阿音知道大夫人在嫁入国公府之前的家世多么显赫,虽然因为十年前一场变故所有的声名都化为狼藉,但是没有她的家族帮助,国公府可能早就成为没落贵族,所以即便是老爷子,也要隐忍十五年才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孙女接回神都。
老爷子肺痨咳得厉害,情绪稍微激动便会面无血色的,阿音见到老爷子时,大夫人正跟他说着什么,脸上神情激烈,语气咄咄逼人,大抵是要赶她出去什么的。林琼羽杵在一旁,面上没有表情,一双秀气的眉毛还是很耐看,侧脸半隐在房屋阴翳中,不卑不吭看两人争执。
阿音吸了口气,唇角微微抿着,右手轻轻拂下几缕秀发遮住额头的红印,然后咳了一声进去。
屋内停止了争吵,大夫人转过头来,发髻上玉步摇一左一右的晃着,呼吸很重、很急,老爷子神情间满是无奈,眼睛流露着慈爱的光芒,看着走进来的十五岁姑娘。
“阿音,给爷爷、大夫人、哥哥,请安。”阿音一一朝他们作揖,声音糯糯的,不仔细听不出鼻音。
“哼,我可受不起你这丫头的大礼,还是留着给你那死去的娘行礼吧。”大夫人面如寒冰,冷嘲热讽道。
林琼羽神情一怔,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老爷子则是颇为不悦的拍了拍桌案,“够了,珮芸!你提这件事做什么?你若是不喜欢见到这孩子我便让她搬到偏院去住着,何必如此出口伤人?就算这不是你亲生的,那也是我国公府的姑娘,看在你家当年的恩情上我事事不与你计较,但也容不得你如此伤我孙女!”
站在一旁的阿音轻轻吸了吸鼻子,险些红了眼睛,穿堂风微微吹起手腕的赤金铃铛,叮铃铃的脆响遮掩住了喉间的抽噎。阿音早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或许不在了,但是从一个外人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莫名的胸口发紧,或许当年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也许年幼无知的婴孩时自己真的会给面前的女人带来什么伤害?亦或许,只因自己出现在她面前,就该承受这无妄之灾?
大夫人被老爷子的话一噎,想要反驳些什么,被林琼羽拽住了衣袖,听见有些低沉略带求情的语调,“爷爷他身体不好,不要惹爷爷生气了。”
大夫人将这手从身上轻轻放下,扶着琼羽的双肩,随后又恶狠狠地剜了紧咬住嘴唇的阿音一眼,语重心长,“琼羽啊,我的好孩子,娘这么做全都是为你那可怜的妹妹讨回公道啊,当年若不是这个小妖孽,你现在还应该有个活蹦乱跳的妹妹的啊!”
老爷子又抚着胸咳嗽几声,拍拍桌子,有气无力的声音,“不要再说了,总之七音我是一定要留在府上的,你怎么样才肯答应下来?”
庭院子里的风清凉凉的,今天日头不好,被浮云层层盖住,几瓣飘落的菊花卷着西风四处翻飞,伴随着花香的空气落在年轻人的脚边,白鹿皮靴折出一道褶子,年轻人抬手拾起残花,眉眼间细语流长。
“今天就让她搬到偏院去,跟那些下人睡在一起便好,还有,当着瑶儿的牌位,跪下来叩三个头,昨晚的事,我不与你追究。”大夫人柳眉一横,袖下掐着柔夷如此说道。
老爷子身侧的桌上,果真立着块黑漆漆的木牌,冰凉的引人发指。
林琼羽脸上一变,白净的侧脸浮动几丝波澜,却被大夫人以眼神制止回去,老爷子喉咙滑动几下,想要再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阿音搭在一起的手掌微微抓紧,握得发白,心里却颤得更厉害,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却也要强行被人扣上污水吗,当初就不该来到这里吗,如此繁华的神都城竟是这般冰凉吗?
两条腿想要坚贞不屈,但是潜意识却在暗示自己必须服从,要跪下才可,否则,以后便不可以在国公府里继续苟且的活下去,一切都会更糟糕。
“阿音为何要跪,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谁敢逼着她跪?”
门外,一道更加冰冷的声音传进来,踏着白鹿皮靴的年轻人进来,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跟他的话语一样冰冷的气息,如利刀雕刻而成的五官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薄薄的嘴唇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则正射着刀锋,死死地盯着大夫人。
“荆茗,你这是做什么......”林琼羽迎上前来,使劲朝他使着眼色,想要拦回去。
“滚开!”
荆茗抬手一挥,一道罡气从袖袍中激荡出来,阿音感觉额角遮掩红印的鬓发被掀起,只见毫无戒备的林琼羽被人打飞出去,撞到了堂厅的梁柱上,脸色憋得发紫。
“一个连自己妹妹都不敢保护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我荆茗的兄弟!”
冷哼一声,荆茗甩开衣袍,看向一脸委屈的盯着自己的阿音,她眼睛红红的,眉角像是能掐出水来,心下一痛然后过去将她拉在了自己身后。
“荆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国公府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你插手?平时我看你孤苦伶仃的,带着琼羽胡作非为些也就罢了,今天你这是要踩在我国公府的头上作威吗?”
大夫人脸上愤怒的有些变形,过去扶住踉跄站起身的林琼羽,抬起手恨恨的指着荆茗,眼神恨不得将人撕碎。
“荆茗,你不要管我......不干你事的......”阿音在后面拽了拽身前人的玉带,软软的鼻音。
荆茗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并未说话,随后转过头,冷笑看了看大夫人,“我荆茗向来是看不惯有人恃强凌弱的,阿音老实,有些委屈说受也就受了,但是有些麻烦,我想还是得理清楚的。不论十五年前发生过什么,阿音终归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错,那也是上苍作孽,你又何必将果报推在孩子身上?昨晚的事我也知道七七八八,你觉得阿音记恨林琼瑶毁了她十五年的生活,所以故意放火,请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阿音初来乍到又怎么会知道林琼瑶的房间在何处,既然阿音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要留在房内、难道等着被烧死吗?”
大夫人被堵的说不出话,妆容艳丽的脸庞像是蒙上一层灰尘,立了半天,才从牙缝挤出来几句,“好,好,好,你怎么说都有理,但不管怎么说,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要插手我国公府的家事?”
“大夫人您这话就有点不对了,我在这国公府常年待着,也未曾见你说过什么外人的,这国公府一家之主的林爷爷也不曾说过什么,倒是阿音跟您没有屁点血缘关系,按理说林爷爷才有资格管这叫家事吧?”
说完,荆茗将目光投向坐在堂上一直沉默的老爷子,右手在背后轻轻握住阿音,让阿音感觉到一股暖流递过全身。
国公府这几年来一直都是家里的大儿媳操持家事,林老爷子的儿子一直在外地做官,顾不得家事,老爷子也不想太让儿媳妇难堪,坐在堂上很是无措,焦急之中又犯起了咳嗽的老毛病。
荆茗淡淡一哂,右手压住了想要上前照顾老爷子的阿音,对着老爷子拱手,“林爷爷,我看阿音也不怎么喜欢待在国公府的,不如就陪我去战王府待几日,这个如何?”
说话时,荆茗眼角瞥了下大夫人,故意将‘战王府’三字咬的极重,面上对老爷子还是十分恭敬。
“那好,既然如此,就委屈你照顾七音几天啦。”老爷子喘过气来,点了点头,盯着荆茗白山黑水的深邃眼眸满是歉意。
“那就好,阿音,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有生之年,能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笑语连绵,黯然心动。
荆茗转身离开,拉着阿音有些瘦弱的肩膀,临走时没有再看大夫人那张憋到发疯的臭脸,而是淡淡扫着林琼羽,语气生硬,“你妹妹,也算是我妹妹,你软蛋,我这个做兄弟的可忍不了,你他妈的要是喜欢看人被欺负,那以后就别让我见到你。不然,见一次,老子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