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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带了两个家人乘快马连夜出城奔往杨家大营,在大营门口,恰好遇到了出外巡营的女婿、继业六子杨延昭。
延昭惊奇地迎上前去施礼道:“岳父大人!今日小婿当值,正要出外巡营。您老人家这么晚了还来大营中,是有何急事要谈吗?要不等小婿回来,咱爷儿俩好好喝两杯,我陪您唠唠战争的趋势……”
王怀笑了笑,没有答话。翁婿两个就在营门外分手了。
王怀望着延昭远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本来给爱女兰英找了这么一个乘龙快婿,他心里是非常满意的,数日来在梦中也笑醒了好几回!不论是家境,是人品,还是相貌,杨延昭都是上上之选。若打退宋军,保住太原,杨家父子升官发财皆在情理之中,到那时,王怀既可以排排场场体体面面地嫁了女儿,又可以傲立在河东朝班中再不受小人之气……可是没想到,今天赵遂竟来了这么一手?更没想到汉王竟会相信赵遂这一手?这一手发展下去后果会怎么样呢?他真的不敢往下想了……
他见女婿走远了,不知何故竟滴下一串串辛酸的泪水。
两个家人下马禀告门军,又打开了辕门,他这才擦了擦眼泪,望着杨继业的中军大帐奔了过去。
月儿圆圆,一泓银光倾洒在晋中小平原的黄土地上,树儿不动,草儿也不摇,乡野晚间的空气带着馨香,给人一种特别舒适惬意的感受。
六郎杨延昭溜着战马巡视着外围的五个大营,他这会儿的心情也同样的舒适惬意:宋军虽大兵压境,气势汹汹,但经历过前番的几次战斗可以看出,打退这股入侵之敌还是有把握的。父亲心中的重大抱负,自己当然也清楚,联合南宋,抗击北辽,统一华夏,这是杨家父子一生中为之奋斗的大目标!若想实现这个大目标,眼下只有先打退赵光义,取得刘继元的信任,削除赵国舅的权势,然后再规劝刘继元臣服南宋,发起神兵,讨还燕云十六州……到了那时候,自己就可以风风光光大操大办地娶了兰英小姐,然后闲居在家,上孝双亲,下养子女,尽享天伦之乐了!
他心里正在想着好事,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撕人肺腑的呼喊声——
“救命啊!救命啊……有贼兵要杀人了!”
他循声疾驰过去,见前面草坡处有八个体格剽悍的辽兵正在围杀着一位白衣少年。那白衣少年显然武功也不弱,一柄长剑使得有招有势,但以一个少年抵敌八位悍兵,自然是处于下风劣势,故而才连连呼救。
延昭催马奔前,到了离他们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施了个叉手礼,问道:“诸位,且先住手,请问你们这是因何厮斗哇?”
那八个辽兵置若罔闻,继续猛攻,竟无一人理会延昭。
那个白衣少年一边挥剑自卫,一边向延昭诉说:“好汉快来救我!我是从南方来此地贩马的商人,这几个军兵跟踪我半天,要杀生害命,抢劫我身上的银两……”因只顾着说话,疏于防守,左小臂处竟挨了一刀,鲜血汨汨直流,但他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如此清平世界,军爷也来抢劫商人,这……这不是赤裸裸的强盗行径吗?”
延昭生气地跳下马,轻声责问那几位辽兵道:“诸位军爷!你们契丹人在河东为客,本该规规矩矩,怎能随便欺侮我们平民百姓呢?”
辽兵中的小头目冷笑一声:“怎么?连刘继元都不敢招惹我们,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还是吞了豹子胆?敢来爷爷面前多管闲事?”
延昭也回了一声冷笑:“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小爷我就是天天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就喜欢多管你们辽狗的闲事!”
一个胖胖的辽兵看上了延昭的白龙马,他向那个小头目喊道:“我说老大!你跟他啰嗦什么?俗话说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看这小白脸儿的坐骑还不错,干脆连他也一锅烩了吧!”
其他辽兵们也嗷嗷响应着:“对!一锅烩了!”
那个小头目还挺赞成,他使了个眼色,留下自己三个人继续围攻白衣少年,其余五人在胖辽兵带领下持刀转向延昭步步逼来。
杨延昭蔑视地抽出了鱼肠剑道:“真是挠着了我的痒处!”
杨家父子的武功名气在当时是威震晋北,响彻大辽的,杨继业在契丹人口碑中便有个“杨无敌”的雅号,而六郎延昭虽在杨家父子中仅次于父亲,却因年纪尚轻,名号还不为太多人所知晓。然而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听“杀杀杀”三声喊,他面前的三个辽贼便见了阎王。
他摆剑过来,剑锋指向那个辽兵小头目。
那小头目望着刚刚还喊着要把他人“一锅烩”的胖辽兵,此时却横尸在地,血窟窿直冒,早吓得尿湿了裤子,他边往后退边强充好汉:“好小子!功夫不错呀!说出你的名号来,让大爷我见识见识。”
杨延昭微微一笑:“某名杨景,字延昭。”
几个辽兵大吃一惊,尽皆停止厮杀,围住六郎延昭。
那小头目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什么?您……您……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无敌’之子六郎杨延昭?”
杨延昭又笑了笑:“怎么,感觉不像吗?”
小头目把延昭细细一打量:“像!像!像!小人真是有眼无珠,不知是六爷驾到!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说完话,拔腿就逃。
其余四个辽兵也尾随其后落荒逃走。
那个被救的白衣少年见辽兵走了,急忙赶来叩头拜谢:“杨六爷!多蒙您老人家出手搭救,小人感激涕零!请受任秉一拜。”
杨延昭谦让道:“延昭纯属偶尔为之,何言感激二字?任秉兄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方才胳膊上像是挨了一刀,不要紧吧?”
那白衣少年任秉忙回道:“一点儿没事,划破点皮肉而已。”
杨延昭弯腰将任秉搀扶起来,两人一打照面全愣住了。原来他俩的身材相貌完全相同,乍一看,几乎到了无法分辨的地步;再仔细打量,延昭应该比任秉大着几岁,面目上也就因之多了一些苍桑的神态。
原来这白衣少年任秉表字堂惠,年纪刚满一十八岁。他祖籍乃是云南昭通府人氏,因自小喜爱枪棒,专一贩马为生,故而年龄虽不及弱冠,却早已踏遍了南北九州之地,学会了东西四地方言,不仅结交甚广,还成为大理、大宋、西夏和北辽四地的路路通。
一个月前,他在辽境的蔚州乡下采买到三十匹悍马,意欲贩到云贵陕南一带,赚个大价钱,偏巧赶上太原城汉宋两国交战;想着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把马赶到大理必有无数的艰难,任堂惠狠狠心,又以原价在应州、灵邱一带把马脱了手。他携带着卖马的四百两本钱绕道转往太原,想找机会发点“战争财”,却不巧被这七八个辽兵给嗅着了,钱差点丢掉不说,性命也在鬼门关处走了一遭……
任堂惠简单述说了自己的经历,奇怪道:“杨六爷!这帮辽兵真比土匪还猖獗一百倍,我情愿送给他们银子,只求放过我性命,可是不行,他们定要赶尽杀绝……这河东的地界,辽人却如此霸道,真是怪哉!”
是啊,辽国人在河东的地界逞凶霸道,河东官府却屁都不敢放,这不是打河东人的脸吗?延昭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任堂惠听延昭在叹气,似乎感到人家是受了自己的连累,他很关心地问道:“杨六爷!我今晚的事情是不是给您老人家惹祸了?辽人在河东作威作福,飞扬跋扈,莫不要为此连累了你们杨家?”
杨延昭剑眉一挑:“说的什么话?我们杨家还会怕他?”
任堂惠想来想去仍是感觉此恩难报,他取出怀中的卖马的纹银,“扑通”一声跪在了恩人的面前:“六爷!您救了任秉的性命,任秉无以为报,这四百两纹银就请六爷您收下来买个酒喝吧!”
杨延昭急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他一面推阻着任堂惠送过来的银子,一面解释道:“这辽兵辽将本来就是我们杨家的世代仇敌,我们两家打交手仗,是大仗三六九,小仗天天有……举手之劳,我怎能接受你的银子?请快快收起!”
任堂惠还是坚持把银子往延昭怀里送:“堂堂七尺男儿,钱财乃身外之物,这算得了什么?您还不知道我任堂惠的脾气,自小到大,我从来不愿白白的受人恩惠。您若是不肯收,让我如何报答六爷?”
“报答?”杨延昭思忖片刻:“你若真要报答,我倒有一事相求。”
“恩公快说,上刀山,下火海,小人我万死不辞!”
“好!”杨延昭兴奋地抱住任秉:“我看我两个天缘相遇,相貌相同,应有做兄弟的缘份!我想与你结为金兰之好,不知足下心愿如何?”
任秉喜出望外,抢先跪倒:“如此小人就高攀了!”
两个人跪齐拜了八拜,叙了年伦长幼,延昭为兄,任秉为弟。
书中暗表:这“昭”“惠”二人的太原结拜,是杨家将故事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在此后的二十余年中,杨延昭、任堂惠二人互敬互重,患难相扶,如鱼如水,竟成为一对同心同德的生死知音。至杨延昭受奸贼陷害发配到云南时,任堂惠还为保护他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
当然,此乃后话,容后细表。
要说杨家父子与辽军打交手仗,还真像延昭所说是“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二十年没间断过,此次相救任秉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但这种抗辽仇辽、见面就杀的做法却很不合汉王刘继元的心思,大多数河东官员也都不以为然,纵使是老亲家王怀也不例外。
如前所述,这个太原刺史虽然在统一抗辽方面有一定的血性,但在刘继元的淫威下,尤其是关乎到自家性命和儿女前途时,又处处暴露着胆小和懦弱……他不赞成对辽军大开杀戒,不赞成什么事都硬着来,抗辽是应该抗,但必须先联络几家重臣,打下赵遂的威风,再劝服甚至于逼服刘继元,然后归降了南宋,最后再考虑这“辽”怎么个抗法……
今天,他代表刘继元来杨家兵大营夜探,说是来督战的也好,说是来劝解的也罢,其实就是逼着杨家父子去联合辽军,迎战宋军!这当然是与杨家父子联宋抗辽的初衷背道而驰的!所以,王怀见了老亲家杨继业谈了没有三五句,两个人便产生了大大地分歧。
杨继业的中军大帐里,悬吊的马气灯发射着白刺刺的耀眼光芒。两位老亲家隔桌而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两个人却很少动筷子。
王怀苦口婆心地劝说杨继业:“我们大汉国和人家大辽国乃是三十二年前就开始延续了两代君主的同盟国,是签署过‘他们有难我们帮,我们有难他们救’的合约的。现在宋南蛮侵扰河东,人家辽国成了我们的保护神,你杨家父子难道就不能与他和睦相处,兄弟相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