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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朱元璋兵团正在攻一座城池,长久未攻下。刘伯温就说:“先把这三个人留着,三日之内,这座城池必下。如果不下,你再斩他也不迟。”
三日后,果然如刘伯温所言,那座城开门投降。
1367年,天象有变,荧惑守心。
――“荧惑”指的是火星,在古人看来,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使人迷惑,所以我国古人就称它为“荧惑”。据说,火星是赤帝的儿子,主掌对天下君王与臣子的刑罚。对于那些独裁分子和独裁政府官员来说,它是灾祸的象征。
“心”也是一颗星,用今天的星象语境来说,它就是天蝎座中的红色一等亮星――心宿二,由于它的红光如血似火,故我国古人称它为“大火”。心宿有三颗星,分别代表了皇帝和皇子,皇室中最重要的成员。而火星总是在黄道附近移动,火星留守在天蝎座的罕见的天象,在中国的星占学上被认为是最不祥的,象征独裁者毙命,独裁政府官员死无葬身之地。但独裁者毙命可能是独裁政府的官员们搞下来的,而独裁政府官员们死无葬身之地,可能是独裁者搞的。所以,当“荧惑守心”时,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会心惊肉跳。
朱元璋当时魂不守舍,心脏加速跳动,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他的那些文臣武将也是心惊胆战,很怕厄运降到自己头上。这时,刘伯温站出来,只一句话就解除了这一危机。他对朱元璋说:“可以下罪己诏,老天受到感动,就不会降灾。”
朱元璋问根据何在,刘伯温就脱口而出一席话。这席话全是专业术语,朱元璋一句都听不懂。可刘伯温肯定的眼神使他相信,这是刘伯温通过奇异的法术推算出来的问题的解答。于是,他做了。他后来说:“果然如刘先生所说,没有灾祸啊。”
刘伯温的神仙事迹无始无终。有一年天下大旱,朱元璋问他:“先生能祈雨吗?”刘伯温说:“天不下雨,是因有冤狱,只要派人重新审理一些大案要案,天自然下雨。”朱元璋照做,天果然就下起了雨。
在所有关于刘伯温的神仙事迹中,恐怕没有下面这个故事更令人兴趣盎然的了。
据说,朱元璋称帝后,给了刘伯温一个金瓜,这金瓜可不是我们知道的那种台湾水果,而是一柄像西瓜样的铜锤。据说,当时应天城里很多有阴阳眼的人,能看到刘伯温身边跟着一个拿金瓜的小孩。这个小孩就是金瓜神,是上天派来保护刘伯温的。
朱元璋把金瓜送给刘伯温时说:“如果有急事见我,你就拿这个东西敲击宫门,我无论如何都会见你。”
这话说出去没几天,一天夜里,朱元璋就被金瓜击门的声音吵醒了。侍卫报告他说是刘伯温。他当时睡得正酣,猛地被人吵醒,实在有点不舒服。但为了践履诺言,还是让刘伯温进来了。
刘伯温一到,就要求下棋。朱元璋心说:老子我给你那金瓜,是要你有急事时用,这么黑的夜,你居然使用它叫老子陪你下棋。
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朱元璋还是忍住了。因为他脑海里马上闪现刘伯温这个人的性格,刘伯温不是那种任性妄为的人。所以他坐下,和刘伯温对弈起来。
朱元璋正入佳境时,突然侍卫来报说:“太仓粮库着火了。”
朱元璋推开棋盘,就要换衣服去救火。刘伯温把他拦住,说:“下完再说啊。”
朱元璋激动起来:“太仓可是国家命脉,怎么可以不救?”
刘伯温平静地说:“就是救,也不必要您亲自出马,可遣一名官员,乘坐您的轿子去。”
朱元璋看刘伯温气定神闲,心里就有了点底。按刘伯温的意思,派了一名内史乘坐自己的轿子去了。
棋才下了几步,侍卫心急火燎地回来报告说:“内史的轿子被人砸得稀巴烂,太仓火情已控制住。”
朱元璋这一惊非同小可,看向刘伯温。
刘伯温轻轻地推开棋盘,说:“我今夜来,是因看到乾象有变,君主危险。如果我不来,您肯定要亲自出去,那可就惨了。”
朱元璋惊得浑身发抖,说:“您知道是何人所为?”
刘伯温掐指一算,说:“明日早朝之上,有穿红衣者。”
朱元璋说:“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很多官员都穿红衣啊。”
刘伯温补充道:“袖中有鸽子者。”
第二天早朝,朱元璋命令人搜索穿红衣服的臣子,果然搜出一身穿红衣的臣子袖子里的鸽子。
据说,此人以为朱元璋已在昨夜毙命,今日准备等所有大臣到齐后,放出鸽子,伏兵就冲进来,把朱元璋政府连根拔起。
这个神仙事迹显然是假的,我们所以看得津津有味,或者是深信不疑,就是因为我们相信刘伯温是神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遗憾的是,刘伯温不是神,因为他自己都不相信有神仙这回事,他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他成神的路线图只是一张写满“后天努力”的励志图。
每当他走在应天城的大街小巷中,他就会仰起头,看应天城上空那蓝蓝的天和惨白的云彩。他在天空中从来没有看过神仙,当他低头看自己时,只是从内心深处看到了神仙。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神仙,所不同的是,很多人无法使用这个神仙,而刘伯温能用而已。他的能用也不是他身边有个手拿金瓜的小孩,而全是他个人几十年来的刻苦攻读和不停地感悟,由此锻炼出的对世事明察秋毫的能力。
当普通人看刘伯温时,他瘦削挺拔,脸色苍白,眼神坚毅冷漠,浑身都散发出天使的光芒。
没有人可以完整地了解一个人,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所以,自己才是自己的神。
专用黄菜叶
朱元璋击败陈友谅回南京大肆庆贺的1363年阴历九月,张士诚也在他的苏州城大摆筵席,庆贺他的自我晋升。刘伯温曾说过,如果一件事自己能解决,那就不要求别人。张士诚对这句话很有感触,所以当他向元中央政府请求王爵多次遭到委婉拒绝后,索性抛开元政府,在苏州城中自称吴王。始终和他合作的元政府官员达识帖睦迩只能干瞪眼。
达识帖睦迩接受张士诚投降时就说过,一只老鼠接受一只大猫的投降,这是人间最大的闹剧和悲剧。张士诚投元后,达识帖睦迩处心积虑地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些有益国家的东西,可惜,张士诚除了向中央政府送了几石粮食外,什么价值都不创造。
他虽然投靠了老鼠,但他还是只大猫。达识帖睦迩曾对亲信说:“对张士诚,我们没有奇思妙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要触怒他。我懂得处世之道,其中有一条你们一定要记住,不要触怒恶人,恶人一旦发怒,就不是人了。”
张士诚对达识帖睦迩的担忧表示很严重的关切,他向达识帖睦迩保证:“我不会发怒,即使发怒,也不会对你怎样。不过呢,”张士诚严肃申明,“现在我是吴王,你只是个江浙行省的丞相,所以你要按我的方式来。也就是说,你要听我的。”
达识帖睦迩连连点头,开始明哲保身。他眼睁睁看着张士诚在苏州城中大摆筵席庆祝吴王诞生,他眼睁睁看着张士诚组建吴王政府,表面上受元政府领导,实际上已是独立政权。他最后看不下去了,只好闭上眼睛。但张士诚又让他睁开眼,而且对他说:“我弟弟张士信有经天纬地之才,很适合做中央政府江浙行省的丞相。你意下如何?”
达识帖睦迩说:“好啊。”
张士诚对达识帖睦迩的回答很满意,他热情地提醒达识帖睦迩说:“你要不要向中央报告一下?”
达识帖睦迩说:“按程序,是应该报告。”
张士诚说:“你就这样说,你自己太无能,根本做不了丞相,不过你有那么一点点识人之能,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中了我弟弟的才华,所以,你主动让贤。”
达识帖睦迩说:“好啊。”
张士诚又说:“还有件事,你去嘉兴吧,那里气候宜人,并不比苏州城差。”
达识帖睦迩说:“好啊。”
达识帖睦迩到嘉兴后,张士信派人把他的住所包围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达识帖睦迩就在这座“监狱”中听歌赏舞,喝酒吃肉。
他本以为可以这样到世界末日的,可张士信做了丞相后,没有相印。相印在江浙行省御史大夫普化帖木儿手上,普化帖木儿几年前在福建行省做丞相,可福建是陈友定的地盘,他没有机会有所作为。调到江浙行省后,他发现此地还不如福建,在忧郁中,他衰老得可怕。当张士信去向他要相印时,他多年来的愤懑爆发出来,把张士信骂了个狗血淋头。张士信采用最原始的手段回应他的破口大骂:逼他喝下毒酒,拿走相印。
普化帖木儿壮烈的消息传到达识帖睦迩耳中时,这位明哲保身的蒙古人推开怀抱中的美人,穿起官服,对张士信的看门狗说:“普化帖木儿已死,我不死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有人就端来一杯美酒,酒中不但有酒精,还有毒药。达识帖睦迩一仰而尽,紧随他的同事而去,这一年是1364年,朱元璋和刘伯温正在制定进攻张士诚的作战计划,张士诚则和他的丞相张士信在苏州城里庆祝吴王国展现出的勃勃生机。
张士诚有庆祝的资本,1362年到1364年两年时间里,在未受朱元璋攻击的情况下,他把自己的疆域扩张到了空前的规模。一个北方人要游遍整个吴王国,还是颇费功夫的。他要从济宁进入,这是吴王国的北界然后南下到徐州,继续南下到绍兴,但不能再南下,因为这是吴王国的南界。从绍兴一直向北,再向西,到达汝、颍、濠、泗四州,这就是吴王国的西界。从西直向东走,当无路可走时,你会看到波澜壮阔的大海,这就是吴王国的东界。吴王国的面积达两千余里,吴王国的野战部队有数十万,如果他们站在海边齐声呐喊,大海会翻腾起巨浪。如果他们站在济宁狂笑,泰山会被震得摇摇欲坠。如果把吴王国的金银财宝倒进大海,海平面会上升,如果把吴王国的粮食在平地堆起,泰山就成了个小山包。
但地盘大、经济强、军队多,并不等同于是强国。一个国家的强盛必然要以清明的政治为基石,张士诚吴王国的政治,至少在朱元璋和刘伯温看来,并不清明。
朱元璋认为张士诚的政治不清明,是从张士诚的生活奢侈作为着眼点的。张士信自封为元政府的丞相后,就在杭州城里大建办公居住楼,这座楼几乎占满了杭州城最繁华地段,险些超越了张士诚在苏州的吴王宫。这座最璀璨的建筑里有最体现中国园林水准的楼台亭榭,以及世界上最古怪的石头,还有当时西方君主们见一眼就要流口水的天下名画。张士信房间里挂满了名画,就像是贴墙纸。他专门有一间房间摆满古玩,数目之多,几乎就是个古玩批发市场。他的歌女比丞相府的卫队还要多,他的厨子比歌女还多。他吃的可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精细到极致的食物,做一只麻雀,就需要十几个厨师,耗费两个时辰。张士城兄弟过的生活,连最奢侈的神仙看了都要瞠目结舌。朱元璋说:“如此穷奢极欲,不亡何待?”
但刘伯温对张士诚兄弟政治浑浊的着眼点却另有不同。刘伯温和朱元璋的生活环境不同,自然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刘伯温年轻时不愁吃穿,肉体上体验着小资的生活。而朱元璋始终挣扎在饥饿的贫困线上,对别人稍微吃得好一点的情景就怒目圆睁、痛不欲生。
刘伯温说,在能力范围内,奢侈点也不是大缺点。明明有钱,却过得和苦行僧一样,那是守财奴,是在标新立异。这种人不懂得享受生活,拿苦难惩罚自己,有点变态。张士诚富得流油,就是每天吃三斤重的龙虾,也是吃得起的。
刘伯温说,张士诚的政治浑浊不在于他的生活穷奢极欲,而是他对所有知识分子都有好感。如你所知,大多数知识分子都眼高手低,理论和实践不能同步,倒霉的是,张士诚积极拉拢的那群知识分子几乎全有这样的问题。张士诚和徐寿辉有共同点,那就是知足常乐。他们对人生的看法就是:人生是个过程,在有限的时间里,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身心的幸福才是人生第一要义,其他所谓开天辟地之功、震荡宇宙之能,倒在其次。正因为这种对人生深切感悟的思想,所以稍有点远大理想的知识分子却会离他而去,而剩下来的,自然就是享受人生之徒。
其实,人生到底该怎么过,中国人历来就没有高明的看法。中国人从古到今,所追求的完美人生就是成功。对于“成功”这两个字的解释很功利,也很窄。成功就是,发家致富,要钱有钱,要美女有美女,要大房子有大房子,要地盘有地盘。很少有中国人想过,所谓完美的人生,其实是身心的幸福。人生一世,短短几十年,无论你身心疲惫地活着,还是身心畅快地活着,你都会死去。如果身心疲惫地活着能使你感到幸福,你就去活。问题是,你什么时候见过身心疲惫的人会幸福?
当然,张士诚的人生观没有错,可放到现实中来,就错得离谱了。他在享受人生的同时,应该注意一下周边的环境,物质和精神的享受都是外来货,稍不小心就会被那些无法幸福的人夺走、砸碎。这个人当然就是朱元璋。朱元璋是个变态人物,因为自己遭受过苦难,所以对没有遭遇困难,特别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享受幸福的人,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恨。几年后,朱元璋用他一系列的残杀功勋的手段证明,他就是个下三滥的暗黑人物,蛇蝎一样的心肠,看不得别人好,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让别人匍匐在他脚下痛哭流涕请求他饶恕,他偏不饶恕。
张士诚和朱元璋截然不同,张士诚喜欢看到别人开心快乐,他虽然不是纯正的知识分子,但对知识分子在元王朝几十年来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于是他对知识分子好,他对知识分子们说,你们若安好,便是晴天。
刘伯温说,张士诚正是出于这种高尚情怀,用了一大批知识分子,但这些知识分子全是半瓶子醋。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弟弟张士信也特别喜欢知识分子,所以在对待知识分子的态度上极尽柔和,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元末著名画家倪瓒在杭州隐居,张士信喜欢名人字画,就派人带着顶级的绢布和钱财请倪瓒作画。倪瓒那种清高的腻歪劲儿一上来,就让人难以忍受。他生气地说:“我又不是你们王府的画师,你让我画我就画啊。”说完,就把绢布撕了,叫人把金钱带回给张士信。
如果倪瓒面对的是朱元璋,他就是九头鸟也死了九回了。可他太幸运,遇到的是张士信。张士信对倪瓒很不礼貌的回复超然度外,还夸奖倪瓒有上古知识分子的风度。
这件事不久,张士信带着一群知识分子到湖上游玩,忽然闻到一艘迎面而来的小船上飘来他从未闻过的香味。他对身边的人说:“这艘船上的人肯定是个懂得享受人生的人,我要拜访他。”可当他登上那艘小船时,发现居然是倪瓒。他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事,不禁恼了,说:“我还以为你清高,穿粗麻衣服,吃残羹冷炙,想不到你是个花花大少。他妈的!”
接着就是一顿臭骂,倪瓒一语未还。张士信骂完了,就跑回自己船上,想了想刚才的举动太失礼,于是主动邀请倪瓒到他船上来。倪瓒又摆起了架子,摇着船走了。张士信只是一笑,任他耍清高。
后来有人问倪瓒:“张士信那样侮辱你,你为何不还口?”
倪瓒大言不惭地回答:“我那时要是出声,我就也是一个俗人了。”
其实,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他面对的是朱元璋,他根本说不出这句话来,他不说话就是最大的罪恶。依朱元璋的性格,会将他肚子剖开,放进铅块,然后缝合,再把他推进湖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