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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更衣毕,小小在韶华和七公主的簇拥下,恍若众星捧月一般的踏出了寝殿,端坐内殿高石阶的贵妃椅榻上,命月容等宫女给各位嫔妃赐坐奉茶。
众人见了小小,比先时晨省之时更为亲热,个个忙不迭的上前奉上贺礼,每每耳语奉承,巴结承望,以致整个‘怜毓宫’顿时热闹非凡,喧哗之声笼罩整个东六宫,以至于临近的‘凤鸾宫’也派了来春借送燕窝粥的空闲,替皇后呈了一份贺礼。
小小着装华贵,一身殷红,照耀着整个殿堂似一幅百鸟朝凤图,欢声笑语不断,真可谓是‘莺莺燕燕处处融融恰恰’……
众人整整闹腾了一下晌午,至‘御膳房’传午膳时才渐渐散去,最后只有七公主毫不客气的留下用了饭,又折腾了小小一柱香的时间问这问那,更是向她讨教那日在南书房内所联的诗从何想来,传授一二,以备龙烨查问功课时也可应付。
因为应付了一个晌午,小小也有些累了,见七公主依旧黏糊,只能笑道:“小心皇上知道,你可仔细…。。”
七公主一听,只觉得小小说话的口气竟与龙烨一模一样,顿时整个人都焉了下来,也将今日领着众人前来喧闹‘随喜’的兴致减去了十之八九,又见小小看起来有些疲倦,便闲扯两句,就离开了。
三月春倦难熬,小小送离七公主后,回到寝殿,依偎在睡榻上轻叹,但是想想自己今日可是睡到了日上三竿的,于是便又起身寻随意取下了一本《南华经》,翻阅了几页,正巧看到一段外篇,为: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失笑,将书册放在矮桌前,执起韶华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只觉无聊烦闷,殿外的月容却兴匆匆的跑到珠帘侧,禀报道:“娘娘,雯充容来了”
小小放下茶碗,方才想起今晨众位嫔妃都来了,除了李淑妃之外,惟独缺了雯充容,她素日脾性淡薄冷清,想来必然是打听到了此刻人已散,所以才姗姗来迟,于是忙道:“恭请入内殿坐,韶华,上好茶…。。”
月容韶华随即领命,各自张罗,不多时,只见雯充容一身月牙色素洁长衫,手执粉绣兰花美人扇,窈窕盼顾的撩帘步进寝殿,一见小小,便福身道:“臣妾给娘娘请安,贺娘娘升得圣眷”
“姐姐向来爱取笑我,我年纪尚小,如何能侍驾,皇上那般大张旗鼓,想来别人不知就中原由,难道姐姐这么个明白人还不知么?”小小柔柔浅笑,形态虽是小儿,但是一语一词却颇有闺秀才女的风范,但那话语间带着俏皮神色,却又不失天真,就如同一个学舌说话的小大人,另人疼爱不是,恭敬也不是。
雯充容款步入殿,浅笑着入坐到小小身侧,自那日‘南书房’一见后,她似已有些习惯小小的言语方式,虽然心头依旧惊讶,但却也不复始初,只道:“难得娘娘看得如此豁达,真乃吾等所不及”
韶华进殿奉茶,又端了点心来,且对雯充容道:“充容娘娘安好,这是太后赏赐的一些进贡来的果点…。。”,说着,将一盘盘色泽水润,珠圆玉透的果子摆放在矮桌前,竟都是叫什么名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雯充容见到韶华,便轻柔一笑,好似故人相见,忙打量她的姿容,道:“好丫头,现在叫什么名儿?如今来伺候皇妃娘娘,居然愈发出挑了”
韶华不好意思的低首红面,笑了笑,道:“回充容娘娘的话,承蒙皇妃娘娘赐名,如今奴婢叫韶华”
“韶华?”雯充容轻声呢喃,心头先是疑惑,随即想起这丫头年仅二九,正直芳华,于是笑道:“难怪太后老佛爷夸赞娘娘是龙驹凤雏,依臣妾看,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小小噗嗤一声被逗笑了,稚嫩的声音羞涩的嚷道:“姐姐就是爱取笑我,现在还跑到我这里来编派我了”
韶华也笑了,虽然她不懂两个主子打什么哑谜,但是却能看出小小与雯充容相处得比七公主更好,于是也就浅笑着退下,待在帘外候着。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只闻月容又来禀报,道是南书房的付大学士受太后之命前来给小小请安。
小小与雯充容皆是疑惑,后宫重地,除太医之外根本不能使男子入内,如今这付大学士如何竟说是受太后之命前来请安?但,少许后,小小却明白,冷笑着对雯充容道:“想必不是来请安,而是看管着我读书,姐姐是位居二品,不宜后宫见客,索性我让韶华送姐姐从后殿的柳林回宫吧”
雯充容虽然不太明白小小话中的意思,却也知道她不能在后宫见除太医以外的人,小小年纪尚小,不防事,但她却不能,所以也就告辞,跟随着韶华从后殿走了出去……
送走雯充容,小小便依旧端坐在矮桌前,让月容收了茶碗点心,请付博入殿。
付博身着一品仙鹤纹绣的朝服,身后跟随三名手捧大叠书册的太监,襟步走进殿内,在珠帘外叩拜请安:“臣,付博,给皇妃娘娘请安”,随后起身道:“承受太后老佛爷的恩旨,臣特地为娘娘教习来了”
小小看着摆设在矮桌前的那本《南华经》,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道:“难为付大学士不辞辛劳,只是太后整日抄经颂佛,何来时辰问我的学业,怕是皇后娘娘与淑妃姐姐代为发下的恩旨吧”
其实她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有想到她们这两个平日死对头的二人竟然会合谋的如此之快。
她被李淑妃吓着,皇后前来安慰,本欲治李淑妃的罪,却不想龙烨先部一局,欲要息事宁人,如此一来,皇后和李淑妃都落了单,自然都恨她这个因病得福之人,联盟,自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皇后与李淑妃竟如此之快就能投合。
付博怔住,面色错愕,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恭敬的道:“娘娘之意,臣实在不解,臣的的确确是受了太后的恩旨,故来为娘娘教习……”
小小敛羽,也不愿继续听下去,只道:“月容,赐坐,上茶,大学士来得正好,我也有不解之处,想请教大学士”
付博虽然疑心小小,毕竟年小稚年便能联出那般才溢的诗来,的确不可小窥,但是小娃娃终究只是小娃娃,因而压根就没听出小小那稚嫩奶语的声音里暗藏的森冷。
一时,月容端来椅凳,安置于帘外,付博拂袍端坐,片刻后,月容又搬来一张乌木小案台,摆设其前,放毕。
“不知娘娘有何不明之处,臣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付博隔着珠帘望着小小手执《南华经》,眉宇微拧,所以恭敬的道。
小小放下书册,起身,小手轻摆弄了一下脖颈上的金项圈,摩挲着那块凤雕金锁,眸光清透的望向帘外的付博,道:“敢问大学士,庄子《胠箧》之说,可说得为君王治国之道?”
付博突地一笑,面色带着几分恭敬的抱拳向天一敬道:“庄子乃先圣,先圣所言之书,自然是为贤君治国之本,臣自皇上为太子之时,先帝便时常嘱咐臣授之此道”
“哦?”小小一挑眉,一挥袖便将桌案上的茶碗给掀翻在次,只听脆玉叮当一声,茶水四渐,白瓷碎裂。
众人都怔住,而小小则笑道:“看什么,还不将这殿内所有值钱的全部给本宫砸掉,付大人所说的话,你们都没有听见不成?”
韶华和月容月怡都傻了,而付博也怔住,忙起身,面色严肃的道:“娘娘所言何意?”
小小敛睫冷笑,转身望向窗外的风和日丽,双眸满是阴冷,却稚语天真的道:“庄子言,没有了黄金珠宝,百姓皆不贪财,没有了度量衡器具,百姓自不斤斤计较,没有了法律法规,百姓自然就明白是非曲直,付大人又言此乃贤君治国之道,本宫自然要将这些东西全部砸了,然后再去求皇上废除国之法度,否则,何以明治本宫一心为君呢?”
付博怔住,一时间竟不能回,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一个九岁的小娃居然有如此伶俐的口齿,且如此咄咄逼人。眉宇紧锁,随即道:“古圣人有训: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好一个‘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敢情大人是要将天下百姓都变成空有其表,腹中草莽,途有蠢力,只知耕种自饱,却不知报效朝廷的愚众”,说着,小小冷笑一声,又道:“先帝请您老人家担任太子少师,实在是英明啊……”
付博骇住了,小小这句话无疑判他善欺君,欲亡国,如此一大罪状,如何另他不惶恐?
“娘娘…您,您此言之何意?”付博胸膛起伏,高大年迈的身子已经有些发颤,他是三朝老臣,从来都是备受敬重,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所以一时间不能支持,气得跌坐在椅子上。
“我没什么意思,只想告诉大人,庄子并不是真的要“绝圣弃知”,不是真要让百姓愚顿,所谓‘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记住:是‘含’,而非‘绝’”,说着,转身不看付博,只冷道:“付大人,本宫并非只是一个玩劣小儿,若你执意与无知者为党,他日今时,休怪本宫不敬重您……”
付博惊得满头冷汗,似遭午雷轰顶,仿佛今日今时方才明白圣人之言所含之意,一时愧愤难当,一时怒火攻心,竟不能说话,满脸黑青。
小小见自己达到了的目的,也不想再费口舌,转身走到通往后殿的门前,冷笑一声,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