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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佳然醒来,已经是半夜。
当她睁开眼,在满目刺眼的白光中看到蒋南那张带着担忧的脸时,她笑了。
蒋南冷冷看她一眼:“你还笑得出来?如果不是我手里有解毒的纳洛酮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吗?”
那又如何?
既然敢这么做,她就已经做好了承担这后果的准备。
须臾,蒋佳然敛了笑,平静的看着他:“我还是那句话,我要回榕城。”
“你休想!”蒋南看着她,面上有着深深的疲惫。
听到她注射了大量毒品的消息他抛下交易不眠不休的赶回来,纵使威名受损,纵使奔波劳累,他都没有半句怨言。
可她就是要跟他说这个?
愠怒,在周身蔓延开来。
蒋佳然何尝感觉不到他浑身的冷,可她不在意,他生气,他发怒,都拦不住她要回榕城的决心。
她看着他,细长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蒋南,这榕城,我一定要回,你不放我走,我就一次一次的死给你看!”
从前她害怕死,从前她害怕叫江衍看到她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可他要结婚了,她必须去阻止。
她不能容忍他爱上别人!
她这么爱他,他怎么能背叛她!
她要回去告诉江衍,她还活着,她要重新回到他身边,她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只能是她的。
蒋南盯着她,怒极反笑:“死?我自然会拦下,你尽管死。”
“你总有疏忽的时候,不是吗?”蒋佳然亦是挑了眼角嘲讽的笑着,听他针锋相对。
蒋南沉默了,他看着她决绝的眼。
她就这么想回去?
不惜以死相逼?
这一瞬,他才知道,他拦不下她。
他对她,有着太多的顾虑。
她的命她不心疼,他心疼。
半晌,他叹口气。
罢了,她想回去,就回去吧。
这件事,终归是该有个了结。
蒋南手头的事有些多,他没跟着回去,只是派了人暗中跟着蒋佳然一同回去。
那人每日都会事无巨细的把蒋佳然发生的所有事,见的所有人都通告给他。
他知道她见到了江衍,他知道她在江衍那碰了多少次壁,他还知道,那晚,她脱光了身子贴在江衍身上。
她是他的女人,居然还妄想跟江衍行鱼水之欢。
当晚,他撂下了手头的事,马不停蹄的乘了最快的一般航班飞往榕城。
他这才知道,她得不到江衍恼羞成怒把江衍的女人捉到了别墅里关了起来日日折磨。
他纵容了她。
左右不过是一条人命,她喜欢,便拿去耍。
后果,他来担。
江衍终于来找人了,蒋佳然瞒着他去见江衍,却被捉了当人质。
那天,他起了杀心。
如果他杀了江衍,那才是永绝后患。
只有这样,蒋佳然才会彻底断了念想,跟他好好回美国。
可他还没朝江衍下死手,他却寻上门来。
危机乍起那一日,是个凌晨。
天蒙蒙亮。
大门被拉开那一瞬,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客厅里传进房间。
蒋南身上带着一股杀手特有的敏锐,几乎是在门被拉开的第一秒,便猛地睁开了眼。
他嗅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儿。
没有一丝迟疑的,他叫醒了还在熟睡的蒋佳然,扔了一件衣服到她身上,面色凝重的看着她:“江衍带人找到这里了,快走。”
蒋佳然听闻这话,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
两人随手罩了一件衣服。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门口了。
蒋佳然环顾四周:“怎么办?”
蒋南看她一眼,弯下腰:“上来,抱紧我。”
此刻,这房间里除了蒋南,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蒋佳然爬到他背上,手臂紧紧的勾住他的脖颈。
他的胸腔里心跳声平稳,传至后背,她的心慌莫名压下几分。
“我们怎么逃?”她问。
蒋南没有回答,他走至窗户边,把窗户打开,尔后稍稍扭头:“别抬头,伏下身子。”
现下正门外应当都是警察,从正门逃,无异于自投罗网,现在,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从后窗户跳出去,然后找到车子,冲出包围。
好在,这窗户足够大。
蒋南一手攀上窗棂,纵身一跃。
蒋佳然感觉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啸,整个人好像悬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打开,身后传来子弹穿破空气的声音。
紧接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想起蒋南的嘱咐,把头死命的往下俯。
一颗子弹从她头顶飞过。
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从未有一刻,离死亡这样近。
许是察觉到她的颤抖,身体下坠的时候,蒋南抬手在她手背轻轻拍了拍,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别害怕,有我在。”
她点点头。
身子很快落地。
蒋南背着她往外逃。
他身体灵活,跑的极快。
可到底是背着她,略有些不便。
两人还未跑到车子跟前,一群人就已经举着枪冲了过来。
为首的是申克,他眯着眼看着他们,狠狠的吐出一句话:“给我打!”
密密麻麻的子弹射了过来。
蒋佳然惊恐的睁大了眼。
蒋南只看了申克一眼,就扭过头:“抱紧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
蒋佳然垂头看他,他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杀气。
她还未开口说些什么,蒋南就超前冲去。
他迎着那些子弹往前冲。
左闪右躲,伏地跃起,他灵活的像是一只矫捷的猎豹,每次,堪堪恰好避开那些子弹。
又一颗子弹射过来。
他侧身飞起,躲过那子弹的一瞬,绕至一个刑警身后,将他脖子一扭,那刑警嘴里吐出一口血,软绵绵的就倒下去。
蒋南顺势接过他手里的枪,一个回身,朝着眼前的刑警射去。
蒋佳然从未见过他的枪法,这一瞬,才知道,将她背在背上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何等的暴戾。
这才是传闻中的黑手党教父南哥。
她趴在他背上,竟毫发无伤,只是,脑袋略略有些眩晕。
他们就快冲出包围圈里。
不过眨眼之间,方才还呈包围之势的刑警此刻已经少了小半,包围圈里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逃出生天,有希望了!
这个念头不过刚刚在脑海里滋生,混乱的枪声里,蒋佳然听到刑警里领头的那个男人对着所有刑警高喝了一句:“射她怀里的那个女人!”
这一次,竟有子弹密密麻麻的从后朝着她射来。
关心则乱。
蒋南为了护她,竟意外被子弹擦伤。
蒋佳然看着他往外冒血的伤口,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滚,她俯在他耳边问:“蒋南,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这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很奇怪,这种时候,蒋佳然竟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
她想,如果他们都活下来了,她就跟着蒋南离开这里,好好生活,再不回榕城。
可或许是因为她这辈子造孽太多,她的愿望,老天没能听到。
枪林弹雨中,一颗子弹直直朝她后背射来。
所有的子弹都避过了,可那颗,似乎避不过了。
太快了,也太近了。
申克不知何时冲到了她背后,举起枪,扣下扳机。
等蒋南察觉的时候,那颗子弹,已经在眼前。
那一瞬间,看着那颗破空而来的子弹,蒋佳然大脑一片空白。
她好想时间可以定格。
她好想一切可以重来。
可也只是她想,时间依旧在走。
而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就在那子弹即将射进她心脏的一瞬,蒋南转过了身,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在空中轻轻一旋,放在了地上。
尘土四溅的那一瞬,她看到那颗子弹直直的射进了蒋南的心脏,正中红心。
明媚的阳光下,蒋南的唇角流出一行细细的血。
可他没有倒下。
他艰难的回头,朝后伸出手,似乎想再看谁一眼,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申克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一刻,看着蒋南身前的巨大的血窟窿,他猛然想起三年前,云南西双版纳的那场恶战里,他眼睁睁的看着蒋南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射死。
这笔帐,早该清算了。
他满目猩红,像是不解恨似得,又用力的朝着蒋南射了几枪。
子弹穿透身体,留下一个个小洞,无数的鲜血从洞里涌出来,将蒋南的衣服浸的一片湿润。
而他,再没有站立的力气。
他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直直的倒下去。
他嘴唇微启,想要说什么话,但终究还是来不及说了。
他倒在满地的泥土里,血流了满地,阳光下刺的人眼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蒋佳然趴在蒋南身后,眼泪疯了一般的从眼眶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狠狠的擦一把泪,泥土混着血迹沾了满脸。
狼狈到可笑。
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她。
可她觉得,这世界好像空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躺在血泊里的蒋南。
她拖着残缺的身体,一寸一寸的,艰难的朝着他挪动。
她终于来到他面前。
她抬起他的脑袋,将他抱进怀里,他浑身是血,那些血不停往外流,止不住一样。
她垂眸看着他。
他睁着眼睛,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他在笑。
人生的最后一瞬,他在笑。
他说,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他做到了。
她活下来了。
可这一刻,为什么她这样难过?
蒋佳然手足无措的抱着他,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她抱着他的脑袋,手指不停的颤抖。
她流着泪,唇瓣贴在他唇上,唇瓣却颤抖的那样厉害。
她说:“蒋南,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是肝肠寸断?
什么是痛彻心扉?
从前她不懂,失去他的这一刻,她方才明白。
可是一切,已经迟了。
她曾以为她对他只有恨,可这一瞬,她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她早已爱上了他。
可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蒋南。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这么爱她。
蒋佳然被判刑十五年。
入狱前,她恳请警局把蒋南的尸体送入了蒋家陵园,毕竟,他是真正的蒋家血脉,身体里流着蒋家的血。
入狱这十五年,她拒绝所有人探监,日复一日的坐在监狱里,盯着窗外的那棵树看。
那颗树就静静的立在那里,沉默,无声。
她总觉得,那棵树像极了蒋南。
看的时间久了,她会想,那就是蒋南,这辈子,他化作一棵树,依旧守护在她身边。
这么想着,这十五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日日夜夜,一年又一年,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
再出狱,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二三十的小姑娘,她的人生,已经走完了大半。
出狱那天,她去了蒋家陵园。
去的时候,她带了一束百合,带了一盒雪茄。
蒋南生前的时候,最喜欢她穿白裙,最喜欢百合,最喜欢抽雪茄。
仔细一想,她跟蒋南在一起五年,对他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想他喜欢什么,她竟然只能想到这乏善可陈的几样。
她从轮椅上下来,滑座在墓碑前的石板上。
现在恰逢二月,刚刚立Chun,天气还有些冷。
这石板贴着白裙,凉气有些瘆人。
她像是察觉不到似得,将那支百合放在墓前,又把烟点燃,放在墓前。
她自己也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间,她抬眸看向墓碑。
墓碑上有一张蒋南年轻时的照片,红姐给她的,是古堡被封时她从古堡里带出来的。
十五年过去,照片已经有些旧了,上面甚至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不知有多久没人来了。
可照片上的蒋南依旧如初,他平静的看着她,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韶华逝去,她已经老成这副样子,而他,还是一点都没变。
有那么一瞬间,蒋佳然觉得,他只是在等待。
等这个世界,将他彻底遗忘。
十五年前,自蒋南走后,黑手党群龙无首,党徒先后被抓,前后不过五年,黑手党这个曾叫人闻之变色的存在不复存在。
消失的干干净净。
现如今,这个世界上,已再无人记得南哥这号人。
这世上,还这样挂念他的,恐怕也只有一个她。
她盯着照片,忽的就有些难过。
她脑袋靠在微凉的墓碑上,她低低的道:“这算什么?蒋南,这算什么......”
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之间,只在一起五年,这五年里的头两年,他们斗的你死我活,后两年,她不冷不热的同他生活在一起,最后一年,又叫他为她丢了命。
他爱她的时候,她心里尚且执念太深,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喜欢着别人,他死了的时候,当他在她怀里慢慢变冷,她才倏然明白,她爱的是他。
可又有什么用?
人没了,一切都晚了。
他们之间,算起来,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爱过。
她觉得可惜。
她觉得遗憾。
她觉得,舍不得他。
他到死,都还没听到她对他说那三个字。
陵园里风轻轻的吹,外面的树郁郁葱葱,草木繁茂。
一切都静悄悄的。
阳光下,蒋南平静的看着她,只笑着,没有回答。
他们之间,种种爱恨纠葛,到最后,终于还是彼此相爱了。
如果人真有在天之灵,这一瞬,照片上蒋南的笑,应当是发自内心的。
因为这段一厢情愿的爱情,终于有了回应。
蒋佳然没坐很久,她陪着他说会儿话,抽了几根烟,就离开了。
江哲希在榕城买了房子,说要搬过来陪她一起住,蒋欣然也专程来找她,邀她住到凌家,红姐亦表示要陪着她。
她一一拒绝了。
她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有别人在,总觉得不自在。
又或者说,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也无需迁就她。
她一个人在榕城租了间房子。
就在陵园附近,每天没事的时候,就漫步去陵园,带一盒烟坐着陪他聊聊天。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副样子,不会老去。
她坐在墓碑前,看着天边染了半边天的火烧云,偶尔会觉得,这人生漫长的可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永远等待,却再也等不回他了。
那天走出陵园的那一刻,蒋佳然恍惚了。
那晚,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冷月。
房间里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她四下环顾,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寂。
许久,她低低叹一口气,看着那弯残月,她说,蒋南,我好像快要撑不下去了......
依旧没有回答。
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蒋佳然忽的笑了。
笑的眼泪都掉下来。
是啊,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蒋南了。
人死,便是死了。
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现在,蒋南只是蒋家陵园里的一抔黄土。
可是,她好想他,从未有过的想。
想到连骨头都钻心的疼。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哭,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哭的肝肠寸断。
可再也不会有人替她擦干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
天上的月亮更凉薄了,夜色,也更沉了。
蒋佳然停止哭泣,她换上一身白裙,化上精致的妆,拿了一柄锋利的小刀,拄着拐杖来到浴室。
放好温水,她躺进去。
她看着天花板,看着眼前缭绕的雾气。
半晌,她拿起刀,神色平静的割破手腕。
刺痛从手腕传来。
疼到握不住刀,她手一松,那柄小刀应声落地,砸在地板上,清脆作响。
她的手腕垂在水里,血迹从手腕漫出来,染红了整个浴缸。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瞳孔渐渐变大,涣散开来,皮肤因呼吸困难变得通红,她的嘴一张一合,再一张,一合......
所有的景色,都混乱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了她,仅有的光亮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切仿佛都在离她远去。
生前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走马灯一般在她的眼前循序播放,她看到她和江衍在一起打雪仗,她看到自己对他说要嫁给他,她看到江衍在昏黄的路灯下等她放学,她看到蒋家的葬礼上蒋南从漫天雨水中走来,她看到蒋南倒在血泊中......
而在那光亮的最深处,人生尽头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那一晚。
夜色漆黑,蒋南一身黑衣黑裤,像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一手插在口袋,懒散的站在她门口。
他低沉一笑,他问,外面这么冷,不请我进去?
那是他们初遇的那一晚。
那是,这段故事的开始。
而现在,她给了这段故事一个完整的结尾。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她太想他了。
蒋佳然缓缓闭上眼,她笑了。
她说,蒋南,我来找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