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刘家,满朝皆知,乃钦定皇商,专为宫中采买,在珍宝业独占鳌头,内省特许采矿权。
家主刘玮,天生一双好眼,握得一支好笔,下笔有神,书画大家,鉴真辨假从不错,深受皇上喜爱。然,刘玮性喜渔色,妻妾成群,生有五个女儿,后收养一子。
如今,老爷老矣病矣,大女二女已出嫁,三女四女新长成,养子狼子,野心勃勃,偏逢妻妾妖娆,于是各为其主,各耍暧昧,明争暗斗,一潭深水越搅越浑,难以消停。
这季闷夏的某一深夜,刘老爷下不了床的第二个年头,刘公子出远门办事,刘府群龙无之际,生了一件大事。
刘家四小姐,从拘禁的地屋里消失了!
虽然刘府五千金,有四位刁蛮任性得赫赫有名,这位四小姐平时却悄声无息的,境遇可怜。这不,刘公子要将她嫁给宫里的大太监为妾,怕她抵触反抗,就锁进了黑暗的地屋之中,足足两个月之久。
只是整个刘府的人都想不到,一直懦弱受欺,说话不敢大声,连走路也怕惹人嫌的四小姐,在公子即将返回,婚事迫在眉睫的节骨眼上,逃了。
地屋只有一扇小窗,七八岁的孩童大概能钻,大人是绝对钻不出去的。而刘府武师个个身手了得,即便守了两个月,有些懈怠,当晚地屋内外值夜的,也有四个人。更遑论,刘府如同一个富裕的小国,各位主子的地界分明,门无数,锁无数,层层进进,高墙棘檐,戒备森严,巡逻日夜不停。
四小姐纵然可以瘦到钻出窗去,也可以侥幸从看守们眼皮底下溜开,可是那道道门层层墙,还有一拨拨巡逻武师,应该插翅都难飞。然而,她却飞了,且没有一双眼瞧见。人们就连她何时不见,也无法推断出来。
四小姐本是个安静的姑娘,不受嚣扈的父亲兄长和姐妹们待见,自然也不受仆人们高看。被关的这段时日,刁婢们偷懒,隔三岔五才送一回饭,准备的食物都跟干粮似的,能存十天半个月。唯一可依据的就是,看守人昨晚曾隔铁门瞧见她侧躺在木床上,现她不见的这晚,床上却空了。
虽然可能迟了一日,刘府的人却再不敢懈怠半分,由三小姐主持大局,抬出父亲兄长的名号,请动京中城官朝官。各城门严密盯紧,设关卡,如通缉令般放画像,加重赏金,甚至调度大镇小县捕差,兵镇还提供人力,对出城的所有要道展开横扫搜索,扩至方圆百里。
刘家势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这么大阵仗,很快有了消息,有人在距城南三十里的山道上见到刘四小姐。
那一带人烟稀少,只有一座香火不盛的尼姑庵,刘三小姐当即认定那里是四妹最有可能的藏身处,亲自率人快马赶去。
然而,刘三小姐扑了个空。
庵中姑子七八人,无一人见过刘四小姐。刘家人也搜不出半点四小姐来过的痕迹,气得刘三小姐直甩鞭子,打人找晦气。
他们却不知,一驾驴车刚从尼姑庵离开,自南绕西,渡过大河,恰恰出了刘家的包围圈。
车上,载得正是刘四小姐。
老实说,刘四小姐自己都不太明白,怎么就能轻信庵主的话,莫名答应随这位车主离开,还居然睡了一路,让人唤醒。虽然她娘说过庵主是真善人,可她之前从不曾见过庵主,更不认识这一位。
“小夏,快到了。”
车主是位中年妇人,自言夫家姓赵,娘家姓常,因庵主与她交情笃深,每半年会去庵中住几日,这才遇上藏身的刘四小姐。
常氏容貌端庄美丽,气质素雅,声音轻柔,“从这里坐船就可南下,不过你一个姑娘家,真要自己去么?”
常氏的声音,像她娘亲。
刘四小姐,不,现在是夏姑娘了,慢腾腾坐直,“多谢夫人相助之恩,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信得一时,信不了一世,不管是答应保密的庵主,还是眼前这位带她逃出困境的夫人,她的防心都不能放下。
“你要是能等上一年半载,我们就可以一道走了。”常氏语气微憾,却实在好心,“这么吧,我让老管家去打听一下船期,你趁这几日准备些行李,总不能临到用时再买,那可要多花费不少。小夏,别怪我说实话,我瞧你不是能大手大脚的境况。”
确实不是。
从前逃跑过一回,让刘彻言捉住,所以至今,稍微值钱些的饰都不让她戴,贵重物品皆不经她手,带进带出皆由丫环代劳搬运,她屋里的东西全列在清单上,少一样就要追查到底。
而她为了钻地窗,就穿一件绸衣,脱身之后,找出费尽心机积攒的小包裹,立即出府,头都不敢回。
小包里没有银两,只有娘亲的遗物,一些名品颜料笔砚,都是舍不得送进当铺的东西。
被困京城附近,也是囊中羞涩的缘故,不能马上远走高飞。
“夫人,我――”
“娘,你回来了!”车帘一掀,一双朗星目,年轻男子笑起两排白牙,半块身板就似乎能撑满车门,见车里除了娘亲,还有一脏兮兮的姑娘,“咦?从哪儿捡来的小东西?”
“莫要造次,这位是夏姑娘,要在咱家暂住几日,快收起顽性儿来,别吓坏了人。”常氏推开年轻人,搭着他的猿臂下车去,回身对傻在车里的刘四小姐道,“小夏莫怕,这是我儿赵青河,成日习武,才练出这副吓人身板,其实没多少心眼,直来直去的性子。”
赵青河一直举着胳膊,等夏苏借用,但见夏苏迟迟不动,撇嘴笑,“我娘把我说成傻大个儿,我却看你更傻,下不下车――”
夏苏双足落地,没有借他的胳膊,冷冷挑起眉,一言不,走去跟在常氏身旁。
那一刻,她全然预料不到,和这家子的缘份,远不止几日,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