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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本来被老伴说瘪了气,却让最后那话打起精神,简短答道,“说得是。≧≦”
男人哪,在家还得靠女人哄,不管在外多能干多好强。老妇笑着,给夏苏送姜汤去。
老头麻利得将厨房拾掇干净,这才走到门外廊下,靠着墙角抽烟斗。边抽,边盯着红银的草丝儿蜷小了,有些怔忡。他心里苦闷,想着尽管是那样一个主子,好歹也支撑着这个家,如今突然人没了,立竿见影,日子就艰难起来。
忽然,他那口子气急败坏从夏苏屋里跑出来,以两人多年的默契,肯定是需要他帮手的事,他马上敲灭了烟斗。
“你这死老头子,看你不紧不慢,我也没当回事。”老婆子训起人来可不慈眉善目,“哪里只是淋了雨,是让水浇了一身湿透。可怜的,脸都青了,手颤不停。你赶紧扛沐桶来,我去烧水,这寒气姜汤祛不了,今晚要不泡热汤,一定大病。”
夏苏推开窗,脸色白到透明,细声细气叫老婶,“一大碗姜汤下去,我已经好了。”
老妇回头就冲她瞪眼,“我懂医,你懂医?到里屋烤火去,受寒最怕吹风。”
老头瘦瓜瓜的脸也对夏苏苛板着,“我跟你老婶商量过,找个专门跑腿的人,今后你就不必常往外跑了。”撂下这句话,也不耽搁,跑去柴房搬桶子。
夏苏怕很多人,防很多事,打个雷都要跳一跳,但她不怕这对老夫妻的凶。凶相,却善心,日久可见。
她但合了窗,走到里屋。刚烧起的炭,一嗅鼻却已经满是木烟呛味。拿钳子一拨,劣炭不说,还夹着杂屑和细柴条。受潮了,才出呛烟。
若换作普通大户,她会以为,这是要破落了,但这里是赵府,江南名门中的名门。
赵府三代之上,出过文渊阁大学士,赵老太爷的亲妹子入选为嫔,还生了皇子,皇子后封诚王爷。按大明律,赵老太爷要避政,才迁回苏州祖居,可是赵氏人脉广深,不在都城,影响力仍不弱。而今,第三代子弟无需再避嫌,两位较长的儿郎已是举人,就待明年大考。
夏苏寄住的小院子属于六房,只是那位六太太越来越抠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六老爷是庶出,府里最穷的一个主子。也或许,六太太用这法子逼她走。可当手里的银子只够家里人吃饭,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钱搬家租屋,她早打算装傻到底。
现在就又不一样了。
办过丧礼的人活得那么好,还让她撞个正着,应该不用多久就回家来了,到时候,他的亲戚,还由他操心去。
夏苏将火盆拎出去,重回里屋,打开窗子。风自窗前横扫,呛烟纵升出去,她十分耐着性子,等烟散尽,才翻了一会儿床头的大箱笼。
泰婶在外屋说热水好了,夏苏回道就来,从箱子里取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老婶,今晚出了点旁的事,没能拿回货款来。这里大概有两百文,您先买米面,对付些日子再说。”她最后的私房钱,悉数供出。
泰婶的眼里有些怜,有些歉,但不推却,接过钱袋,低道了声好。
夏苏看着泰婶往外走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叫住她,告诉她今晚的鬼遇。万一,那人不想回来,泰伯泰婶只会以为他死了。这样的骗局至少不会伤人。
没有他,她也可以担得起三人一起生活的开支。这会儿一切才起步,当然有点艰难,可她深韵一个道理,放长线钓大鱼。给吴其晗吃了三回甜头,接下来,再想要她的东西,就没那么容易了。
沐桶里的水热烫的正好,她慢慢卷起身子,睁眼看每根头丝浸散开来,颇有闲情玩吐着气泡。水下,无人能见的那张容颜,卸去胆怯与迟慢。如玉如脂的雪肤,细腻无比。眼窝深,眸子邃,笑起来的模样煞是好看。
第二天一早,雨还是大,风却小了。
夏苏走出屋子,看看雨势,决定还是要出门一趟。她到厨房帮泰婶准备早饭,正想着怎么开口,却听拍门声。
“这么早会是谁?”家里不富裕,早饭却不马虎,泰婶今日摊拿手的煎饼,还有酒酿铺蛋,不忘关心夏苏,“身子没哪儿不舒服吧?”
“没有。”夏苏捉了一只烫饼,慢慢吹凉,撕掰了吃。
没有主人,没有餐桌,三人如今就在厨房里吃饭。
泰伯走进来,递张帖子给夏苏。
帖面是版画墨印的,摹李延之的鳜鱼,里面压梨花案。吴其晗不愧是书画大商,一张名帖都别出心裁。
夏苏看过,收贴入袖,却见老夫妇俩皆盯瞧着她,就知道不说是不行的。
“让我中午去广和楼取酬金。”她说完,反瞧着二老,表情微微带了点促狭,“去,还是不去?”
泰伯看泰婶。
泰婶没好气瞥老头子一眼,暗道就想让她当恶人。
“既然是你应得的报酬,没道理不去。墨古斋赫赫有名,与你做了好几回买卖,应是可信,只要那位吴大东家别再大晚上喊人过去。”她还偏不当恶人,“坐轿?”
夏苏摇了摇头,“估摸中午雨也小了,广和楼离得近,我走着去。”说到轿子,想起抬轿的乔大,“泰伯,昨夜我走得仓促,忘给乔大工钱,他若上门取,烦您多给他十文钱。害他大雨夜里出工,结果我没说一声就先走,对不住他。”
轿夫是泰伯找来的,道声晓得。他与老婆子昨夜里商量好,不问夏苏淋雨跑回来的缘由。相处两年,知道这姑娘不爱碎嘴道闲。她自己要是不主动说,拿烧火棍撬,也撬不开的蚌壳嘴。而且,她很稳重,无需他们担心有的没的。
吃罢早饭,泰伯去乔大那儿,泰婶上街买米。
夏苏在自己屋里专心做事,直到被两串爆拍的门响惊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还有个大嗓门喊,“一群吃闲饭的穷亲戚,恁地比我还忙?有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