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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城,史家府邸。
史家府邸坐落于东街,地价不是西关别苑可比拟。能在如此繁华闹市、寸土寸金之地修建府邸的大族,不过一手之数,而史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门官吏行色匆匆,在院公耳旁低语几句,后者趋步入内,来至前庭莲花池旁,一老者正在凝眉观鱼。院公离老者有五步远,恭敬站立,说:
“报知老爷,有神医求见。”
“呵呵,又是神医……请吧。”老者有点恼怒。
他便是史家府邸的主人史太公。史家三代单传,史太公膝下只有一儿,单名一个进字。本来生长得健壮生猛,不料近前得了怪疾,延请了各种名医神医都无济于事,甚至病情加重,脸色大不如前。
昨日他令幕僚拟辞,能救他孩儿性命者,金千两,良田百顷,但凡欺世盗名之徒,必缚于官府。告示贴出后,自号神医半仙之流顿时销声匿迹。至今日黄昏时,方才有人求见。
史太公接见这位神医时,竟是十岁孩童,气得差点没叫人将之打死。好容易才压住了心头怒火,冷冷说:“阁下便是神医么?老朽所言并非儿戏,官府亦不会因汝系小人而轻罚……”
这孩童便是李忠。他作揖道:
“不才姓李,单名一个忠字。老爷太公所言极是,但令郎身患怪疾,不如死马当活马……”
“甚么死马活马!”史太公喝道。
李忠面无骇色,继续说:“活马也好,死马也罢,不才却能使令郎康复如初。”
“好!要是你治不好,留下你狗命!”史太公怫然转身入内,李忠随之而入。
病榻上,史进面如金纸。见太公进来,强撑起身子问候。史太公疾步向前,阻止孩儿起身,“孩儿勿动,阿爹请来了神医。”然后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李忠。
李忠忽视史太公,径直走到床前,为其把脉。史进见神医竟是乳臭未干的孩童,心里一阵难过,暗道:“难道阿爹也不抱希望了么?也罢,也罢,日夜遭受头痛恶疾之苦,不若早日死掉。”
许久,把脉已毕。李忠道:“令郎日夜罹患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
“是否要开颅取涎?”太公讥刺道。
李忠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史太公以华佗曹操之典故来讥刺,当下面不改色道:“令郎头风因邪道异术而起,非风涎所致。我有一法可救令郎,”说到此处,他脸色忽变,满目怒容,“但太公举止非礼,欺人太甚!李某便是得罚于官府,也不愿受这等鸟气!”
史太公听到有法可治孩儿的怪疾,又甚么“因邪道异术而起”,顿时心生希望,拜倒说:“老汉失礼,还请神医海涵!老汉三代单传,膝下只有这么个孩儿,望请施手救治啊。”
李忠连忙扶起史太公,说:“老爷太公放心,不出七天,令郎头疾便可尽除。”
史太公听了又要拜谢。
李忠见第一着棋得手,心里暗喜。当下开了张清热去湿的方子,吩咐说:“五碗水煎成一碗,分别在辰、午、戌之时服用。还有,须请来城里最好的刺花绣之高手匠人,以及九名高僧、九名道长。”
翌日,庭院里开坛作法。李忠见法事做的极其热闹,史太公在旁煞有其事地念念有词,不禁心里发笑:“哈哈,这下子唬住老家伙了吧。”
“神医老爷,匠人请来了。”院公报知。
李忠听了暗道:“重头戏终于开幕了!”
史进房,病榻前。
匠人已和好颜料,正把银针放在火上烧烤。趁此间隙,李忠给匠人讲述要刺的花绣文青如何如何。匠人又问了一些细节,完全了然于胸后,准备开始刺青。但此时史进面如金纸,身体状况不佳,因此匠人踌躇不敢行动。
“担心甚么!”史进喝道。
匠人方才动手。花了一整天,在史进的肩臂胸膛刺了九条龙,但均未点睛。李忠取过银针,刺破指头,从中挤出鲜血,和进颜料里。匠人用这些混合了鲜血的颜料给九条龙点睛。当点第一条龙时,史进吐出一口黑血,每点一条便吐出一口血,血色由黑转淡,第九口时已是与常人无异之鲜血。
李忠见了大喜,暗道:“嘻嘻,好汉惜好汉,好汉的血也能唤醒好汉,假以时日必将觉醒。当那时,一个奸臣也跑不了!”
过了三日,史进痊愈。当日史太公杀鸡宰鹅,水陆具备,大设筵宴,奉李忠为座上贵宾。
又过两日。西关别苑。
张官人匆匆赶至。按李忠的命令,院公直接引其入内,来到庭院的凉亭下。时值夏日,荷花开满了一池塘,粉绿交间,不少艳红点缀其间。莲叶忽然抖动,想必是水里鲤鱼弄的动静。
李忠在等候多时。张官人行礼毕,低声说了几句话,使他心花怒放。李忠喜道:“张官人,你真是情报奇才啊。”他举手轻拍几声,但见管家抱着箱子来到凉亭,在宾客前打开,顿时金光灿灿。
“这里有一百两金子。”李忠示意张官人低下头来,后者连忙俯身贴近,只听细语:“这只是九牛一毛,跟着我干,称分金银!”
张官人不敢表露得太热切,依旧很恭敬地说:“谢谢公子!小人毕竟鞠躬尽瘁,以效犬马。”
张官人退下之后,李忠独自站在凉亭下,眼眸里杀意滔滔,冷笑道:“我不杀尽你们这些奸臣,我妄为梁山好汉!来往庄,嘿嘿……”
“啪啪……”李忠拍掌,老管家从远处快步趋至,“把这「药方」送到史太公府上。”
……
史家府邸。筵宴。
史太公按李忠的意思延请了广州知府、通判、军使、都头等人。
席间,史太公试探道:“李神医,听说你找到了祸害犬子的奸邪道人?”
“不错。”李忠放下象牙箸,起身对诸位大人抱拳,“这筵宴实则小人之意,还请望大人海涵。小人斗胆说些话,不仅事关史太公令郎之安危,还干系到整个广州府的存亡。”
“放肆!”知府喝道。
“嘿嘿,”李忠冷笑,“知府大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别被安稳的生活腐蚀了你的心智。告诉你吧,若不听我的忠告,一个月之内整个广州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啪!”都头拍桌而起,圆桌碎下一角,喝道:“他奶奶的!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小心你的嘴!”
“可别忘了黄毛小子刚救了太公老爷的令郎。”李忠冷冷道。
众人听了皆沉默,算是默许他继续说下去吧。
“各位大人,小人失礼之处还请海涵。”李忠变得恭敬谦逊,“小人前不久得到密报,无意中发现了史太公令郎头风与奸人谋反之间的联系。太公令郎所罹患之头风,乃邪道施使「钉头七箭」所致。”
在座的有人听闻过此术之邪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所谓「钉头七箭」,施术者设立一营,营内一台,结一草人,人身上书敌人姓名,头上一盏灯,足下一盏灯,脚步罡斗,书符结印焚化,一日三次拜礼,至二十一日之午时。二十一日后,敌人的三魂七魄就会被拜散,此时射箭到草人上,如射敌人本体,草人和敌人都会喷出血来。”
众人皆惊,不想世上有此邪术。
“而施使此等邪术的道人,便躲在佛山乡来往庄内!知府大人,庄上还有个叫何炎的家伙,你大概没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