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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书。
身上的囚袍略显宽大,凛冽的风自袖口灌进来,冷到钻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苏晋抬眼望向宫楼深处,那是朱南羡被囚禁的地方。昔日繁极一时的明华宫如今倾颓不堪,好似一个韶光飒飒的帝王转瞬便到了朽暮之年。
明华宫走水――看来三日前的传言是真的。
内侍推开紫极殿门,扯长的音线唱道:“罪臣苏晋带到――”
殿上的人蓦然回过身来,一身玄衣冠冕,衬出他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
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苏晋觉得好笑,叹自己初见他时,还在想世间有此君子如玉,亘古未见。
如今又当怎么称呼他呢?首辅大人?摄政王?不,他扶持了一个痴人做皇帝,如今,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龙涎香沾了雪意,凝成雾气,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着的人。
“过来些。”沉默片刻,他吩咐道。
苏晋没有动。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拖行数步,地上划出两道惊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苏晋便抬起头,哑声问道:“明华宫的火,是你放的?”
他没有作声,苏晋又道:“你要烧死他。”
柳朝明这才看见她唇畔悲切的笑意。曾几何时,那个才名惊绝天下的苏尚书从来荣辱不惊,寡情薄义,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
柳朝明心头微震,却咂不出其中滋味。良久,他才道:“你作乱犯上,勾结前朝乱党,且身为女子,却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即日流放宁州,永生不得返。”
苏晋又笑了笑:“不赐我死么?”
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随逝者而去。
囚车等在午门之外,她戴上镣铐,每走一步,锒铛之声惊响天地。
柳朝明看着苏晋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她的样子,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风雨连天,她隔着雨帘子朝他打揖,虽是一身素衣落拓,一双明眸却如春阳秀丽。
那时柳朝明便觉得她与自己像,一样的清明自持,一样的洞若观火。
他只恨不能将她扼死在仕途伊始,只因几分探究几分动容,任由她长成参天大树,任她与自己分道而驰。
如今她既断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够原谅他了。
“苏晋。”柳朝明道,“明华宫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苏晋背影一滞。
柳朝明淡淡道:“他还是这么蠢,两年前,他拼了命抢来这个皇帝,以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烧了自己,拱手让出这个江山,以为能换你的命。”
苏晋没有回头,良久,她哑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问,为何不赐你死么?”柳朝明道,“如朱南羡所愿。”
囚车碾过雪道,很快便没了踪迹。
天地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满肩,融入氅衣,可他长久立于雪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名年迈的内侍为柳朝明撑起伞,叹了一声:“大人这又是何必?”他见惯宫中生死人情,晓得这漩涡中人,不可心软半分,因为退一步便万劫不复。
“尚书大人本已了却生念,大人那般告诉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苏大人在朝野势力盘根错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今圣上又是假作痴傻,若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与大人之间,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们相识五载,连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三轮,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还能回来。”柳朝明笑了笑,“我认了。”
晏子萋却没个闺阁女子的样子,一路来四处张望,大约不曾受教过“礼仪居洁,耳无涂听,目无邪视”。
苏晋看她抿了口茶,问:“你可知你家公子为何将玉印落在了贡士所?”
晏子萋道:“贡士所进出不是有武卫把守么,他们没见过我家三少爷,少爷便拿这玉印叫他们瞧。”
苏晋反问道:“他是詹事府少詹事,拿官印自证身份不是更妥当?”
晏子萋讪讪道:“我家少爷出门得急,没带上官印。”
“是么?你是晏三公子甚么人,连他身上揣没揣着官印都晓得?”苏晋又问,一顿,合手打了个揖,平静地唤了声:“晏大小姐。”
晏子萋一时怔忪,她今日特意梳了丫鬟头,穿了素裙装,里里外外打扮妥当,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了,没成想这苏晋只瞧了她两眼,便识破她的身份。
晏子萋站起身,笑得牵强:“苏公子误会了,我……奴婢哪是甚么小姐,不过是贴身侍奉三少爷,晓得的多了些罢了。”
苏晋的目光落到窗外,卯时三刻,该是上值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她不欲与晏子萋多作纠缠,径自道:“苏某虽是末流知事,但寻常丫鬟见了我,便是不称一声大人,好歹也叫官人,你却唤我公子。”晏子萋张了张口,刚欲辩解,苏晋打断道:“此其一。其二,你若当真是丫鬟,断没有本官斟茶与你,你不推让就接过去的道理。你自初见我,不曾向我行礼,自进得花厅,也是你坐着,我站着与你说话,可见是养尊处优惯了,此其三。”
苏晋定睛看着晏子萋:“还要听其四其五么?”
晏子萋被这一通大论震得说不出话,过了会儿,她讪讪地摆了摆手:“哎,那个……”像是在叹气,又像是砧板上的活鱼,还妄图垂死挣扎。
苏晋自小与之乎者也打交道,“女四书”好歹涉猎过,心中对大家闺秀的形容有个大致轮廓,断不像晏子萋这般不成体统的。
一时又忆起她已被退亲了三回,也不是没有因由可溯。
然而这样也好,她不娇弱,不矜贵,反而是好说话的。
苏晋有的放矢:“我可以将玉印还你,但我要知道,你那日究竟为何要去找晁清,你与他说过甚么,又因何事争执。”
晏子萋垂头丧气地思量了一阵,终于放弃挣扎:“我可以告诉你,但――”她蓦地抬起头,看向苏晋:“我有一个要求。”
苏晋道:“你说。”
晏子萋道:“今日状元游街,你带我去瞧一眼。”
苏晋无言,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阵儿。
这怕不是有病吧?
晏子萋又切切道:“其实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其中因果不便与公子细说,但是……”
但是苏晋对这因果不感兴趣,外头天已亮透了,她将晏子萋撂在花厅,转身往当值的前堂走去,左右晏氏玉印还在她袖囊里揣着,迟早能叫晏子萋开口。
苏晋一跨过前堂门槛,里头当值的几个齐刷刷将她盯着。
刘义褚万年不变地捧了盏茶,“咳”了两声,十分正经的样子:“苏知事,咱们衙门上值,可不兴带家眷的。”
苏晋的脑仁儿刹时疼了起来,回身一看,晏子萋果然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目光对上,还尴尬地冲她笑了一下。
刘义褚溜达到苏晋身边,又拿胳膊撞了一下她:“是哪儿的人?可许过婚配了?”
晏子萋生怕苏晋将她的身份透露出来,活学活用地施了个礼,轻声道:“禀大人,大人误会了,奴婢乃太傅府三公子的丫鬟,眼下是来找苏大人取一我家公子的信物。”顿了一顿,心生一计,说道,“公子还吩咐奴婢,取了信物,要马不停蹄地将信物交给长平小侯爷,就是礼部的任郎中大人,听说眼下正带着新登科的状元游街呢。”
刘义褚不由瞪大眼:“你要去游街的地儿?”
那头苏晋已吩咐道:“阿齐,备马车。”
立在堂前听了半日墙角的一小厮探出个头来,看了看苏晋,又看了看晏子萋:“敢问知事大人,姑娘这是要去夫子庙,还是要去朱雀巷?看时辰,新登科一行人马出宫门该有好几碗茶的功夫了。”
“去太傅府!”苏晋额上青筋一跳,怫然道。
正这时,外头连滚带爬进来一人:“刘大人,苏知事,出事了!”
这人是今日当差的衙役,昨儿二更天被孙印德指派去朱雀巷的,兴许是被吓着了,说得颠三倒四。
苏晋听了个大概。
游街途中一直有人闹事,至朱雀巷,场面彻底失控,五城兵马司的兵卫只险险护得礼部几个官员与状元爷的安危,榜眼和探花均被掀下了马,卷进人潮里去了。甚至有人与官兵打起来,有死有伤。
那衙役煞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小的从未见过这阵仗,那些闹事的连皇榜都撕了,怕是要折腾个不死不休!”
刘义褚听到有死伤,脸也白了,问道:“孙府丞人呢?他不是早也带人巡视去了么?没跟着状元爷一行人马?没帮着五城兵马司治治这群不要命的?”
衙役咽了口唾沫:“原是带人跟着的,可走到夫子庙,那些闹事的看到穿官服的已是六亲不认,孙大人就……”
“混账东西!”不等他说完,刘义褚一拳砸在门柱上,也顾不上谁官大谁官小,转头看着苏晋,问道:“你来说,该怎么办?”
苏晋只觉从昨日到今晨,这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如惊涛拍岸,撞得她太阳穴生疼,而今到了这旦夕存亡的一关,她竟奇异般冷静下来,余光里扫到一步步悄无声息退出去的晏子萋,高喝了一声:“站住!”
伴着这一声呼喝,守在府门外的两名衙差将水火棍交叉一并,拦在晏子萋跟前。
苏晋沉声吩咐:“来人,把她给我捆了!”
晏子萋瞠目结舌:“你敢――”话未说完,已有差役背着麻绳来了,他们不知眼下此人正是晏家大小姐,只以为是寻常丫鬟,三下五除二就将她捆了起来。
苏晋又问阿齐:“马车备好了吗?把她送去太傅府。”
晏子萋已急得带了哭腔:“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晏家,得罪太傅?”
苏晋道:“若任你去了朱雀巷,我这脑袋也就不用在脖子上呆了。”她顿了顿,又一想这京师上下不知哪条街巷还藏着趁乱闹事的歹人,晏子萋这一去未必无恙,便从袖囊里将晏氏玉印取出,交到晏子萋手里,冷冷道:“拿走防身。”
苏晋看着阿齐将晏子萋拎上马车,回头便与刘义褚道:“你留下,给我备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