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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已尽,春入愁城。
建安六年春天,就在晋阳城内守卒为袁绍大军撤围退去而欢喜雀跃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叶县城中却弥漫着一股不甘心中途退兵的悲愤气氛。
在去年的冬天里,寄人篱下的刘备借着阎、刘联盟的契机,总算是获得了一展身手、重返疆场的机会,他在襄阳砲这等攻城利器的协助下,击败守将曹仁,顺利收复南阳。
此后他又趁胜挥师北上,联络刘辟、龚都等黄巾兵马,屡战屡胜,斩杀蔡阳,击伤李通,杀得曹军节节败退,使得颍川、汝南两郡响应荆襄兵马的义兵接连涌现,许都朝廷一日数惊,端可谓是扬眉吐气、威震中原了。
而且在此之后,曹操的主力大军还在河南地被阎行的关西兵马击败,这就更使得荆襄兵马有恃无恐,全军上下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北上突破曹军防线、攻取许都了。
只是刘备当时为了慎重起见,没有着急出兵,而是加紧联络豫州境内的义兵和关西盟军,准备在开春之后,带领荆襄兵马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势,彻底打下许都,奉迎汉室天子。
但他没想到,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身在襄阳的刘表却向他下达了撤军的军令。
起初,刘备并不打算遵从刘表的军令,他修书回报军情,指出如今乃是攻取许都、奉迎天子的大好时机,并开始加快调度后方的民伕运送大军的粮草辎重,准备北上用兵,打一两个胜仗来改变刘表犹豫不决的态度。
结果,得知刘备不愿退兵,襄阳的使者络绎不绝,刘表的撤军军令也越来越强硬,他甚至派遣了军师蔡瑁、外甥张允抵达南阳宛城,接管了刘备后方的粮草辎重和民伕劳役,并勒令文聘、王威各部荆襄兵马如期返回南阳,不得听从刘备进军的命令。
事已至此,刘备也算是明白了刘表的心思:一众荆襄兵马不准北上攻取许都、奉迎天子,如果刘备执意进军,那就由军师蔡瑁接管他的军权,断绝他后方的粮草辎重,撤回他麾下的各支军队,让他那几千人马孤军奋战,去和曹操的大军对抗吧。
但是百折不挠的刘备还不想妥协,他深知自己如果就这样回去,那就又重新回到了刘表给自己划定的篱笆之中,变成了为刘表守卫南阳、抵御曹军的看门犬。
而重返他麾下的关羽以及张飞、简雍等人也支持刘备继续进军,只是未等刘备再次联络豫州义兵和关西盟军,就接到了戏志才病笃的消息,这让刘备脸上赫然变色,带着几名亲从,急冲冲地赶往戏志才的寝室。
关西盟军是战力最强的兵马,而戏志才则是联络关西盟军最重要的人物,失去了他,只怕进军许都之事就真的要半途而废了。
···
寝室内。
“志才,我来看你了。”
匆匆赶来的刘备担忧地看着病榻上的面色苍白的戏志才,他转首看向一旁的几名军医,急切问道:
“怎么回事,戏君昨日用药,不是才好转了一些么?”
“左将军,戏君身上患的本是旧疾,只能静养,可这些时日随军征战,寒气侵入体内,眼下已经是病入膏肓,纵有灵丹妙药,也难有回天之力了。”
几名军医面面相觑,最后由一名年老的军医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们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刘备怒道,吓得几名军医都跪了下来,病榻上的戏志才这个时候突然开口。
“左将军,我的病情我自己知道,他们说的没错,还请不要责罚他们了。”
“志才!”
听到戏志才虚弱的声音,刘备的所有注意力顿时转回到了病榻上,几名军医也随即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告罪,后退走出了寝室。
病榻上的戏志才看着刘备,露出了一丝微笑。
“左将军,原本以为你我别离还有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已经提前到了。”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荆襄还有其他名医,我这就派遣使者去将他们都请过来。”
刘备看着命不久矣的戏志才,紧紧握着他的手,情绪复杂,眼泪也不禁落了下来。
“左将军,听说刘镇南下令撤军了?”
“嗯。”
刘备脸色沉重地点点头,戏志才叹了口气,又艰难地说道:
“那看来曹操这一次又逃过一劫了。”
“。。。”
“骠骑将军虽然击败了曹操大军,但还有袁绍的河北大军在,只怕短时间内也派不出多少兵马。左将军,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刘备拍了拍戏志才的手背,无奈地苦笑起来。
戏志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后,才再次说道:
“左将军雄姿杰出、德弘雅信,时下虽然遭受窘况,但只需隐忍藏拙,迟早还有复起之日。只是我观刘镇南年迈多疑,膝下长幼失序,只恐不日有萧墙之祸,左将军名重功高,若是寄居荆襄,还需提防蔡瑁、张允等人。。。”
说到这里,戏志才又停了下来。刘备一直待他如上宾,还特意为他寻医问药,他心存感激,本想说如果荆襄萧墙祸起,刘备可以投奔关西,但这些日子和刘备相处下来,他也算是略知刘备的性格,知道他意志坚韧、心怀汉室复兴大业,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人物,因此干脆就将后话省去了。
“多谢志才指点。”
刘备举起衣袂,擦去眼泪说道:
“事已至此,我已经决定撤军返回南阳了。”
戏志才微笑颔首,放松地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刘备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唤了几声。
可刘备的声音落到戏志才的耳中,却像是渐渐远去的风声,病榻上的戏志才皱了皱眉,想尽力收拢还在不断涣散的神思。
在这弥留之际,身躯愈发放空的他想到了许多事情,但能够留在脑海中的真实身影,却只有寥寥几个。
初平三年冬,阎行刚刚打下河东郡,自己醉酒病发,严授给他看病,就说了他旧疾难除,若是再劳心焦思,不出十载,就会有英年早逝之厄。
如今是刚刚进入第十个年头,果然是没有超过十载。
眼下曹军早败,袁绍的军队独力难支,自己联合荆襄解河南之困的使命已经完成,死则死矣,只是可惜了,不能重回阳翟、衣锦还乡,不能够再陪家中的贤妻春游踏青,也看不到阎行扫平群雄、一统北方的时刻了。
只是戏志才随后又慢慢释然。
眼下曹军大败,散兵游勇、豫州黄巾、关西兵马、荆襄军队各路兵马来来往往,身在旋涡之中的阳翟想必也是兵荒马乱,跟当初西凉军入城时扰得鸡犬不宁的情形差不多吧。
自己的孩儿在慢慢长大,自己的贤妻又是那么的聪慧,她一定会悉心培育他们的孩儿,告诉他自家父亲的诸多光彩事迹的。
至于骠骑将军,他麾下文武人才济济,度过了这一劫之后,东出之势再难阻挡,纵观北方乃至整个天下,又还有谁能够阻拦这关西的万千铁骑呢。
想到这些,戏志才嘴角重新挂上了微笑,心中再无牵挂,沉沉地睡了过去。
···
代郡,飞狐口。
开春之后,就在袁军将士以为肆虐剽掠的鲜卑骑兵终究要退走之时,一支鲜卑骑兵有意无意地闯入了飞狐道。
于是黑石岭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飞狐口的山地上却已洒满了鲜血,关口处杂乱地丢弃了不少石块和木头,关门被沉重的撞锤击破,一大批髡发旃衣的鲜卑士卒欢呼鼓舞,前仆后继地涌入关口,与惊慌失措的袁军兵卒厮杀起来。
尽管他们使用简陋的器械,攻城的方式也很原始,可人心惶惶的袁军士卒还是没有能够抵挡得住这些悍不畏死的鲜卑士卒,在一场短暂激烈的厮杀过后,飞狐口这一处关隘终于沦陷了。
鲜卑大人轲比能手握刀柄,踏着敌人的尸体,傲然登上了鲜血潺潺的飞狐口,看着近处袁军士卒燃起的烽燧,他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随后就下令让苴罗侯、琐奴带人将袁军的旗帜、衣甲收集起来。
苴罗侯没有奉命,他有些焦躁不安地来到了轲比能的身后。
“兄长,我们已经抢够了,为什么还要听信那两个汉人的话,再深入敌境冒这种险?”
他瞥了瞥不远处的裴、解两人,心怀不满地说道。
轲比能听了自家兄弟的话,冷笑一声,没有回头。
“苴罗侯,我打这一仗,可不是因为那两个汉人的话。”
“那春天到了,为什么还不返回我们自己的草场,你看看,光是为了打下这座什么都没有的关隘,我们一下子就死了这么多骁勇的战士。他们本来不应该死在这里的——”
“哼,苴罗侯,你什么时候胆敢质疑我的决断了?”
“我,,,。”
苴罗侯闻言心头一颤,讷讷不敢出声。
轲比能等了一会,才重新转过头来,看着苴罗侯,沉声问道:
“苴罗侯,你说说,为什么我等出身小种,却能够号令部众,反过来击败扶罗韩、步度根那些鲜卑贵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