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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吉日,宜嫁娶、搬家、动土、访友、祭祀等。
柳家这日在家祠里举行祭祀活动,柳家全族的族人全都聚集到了柳家主宅――柳家大院里。柳家家祠里,一大早便大开祠堂的大门,供桌上摆放着三牲、六畜,和时新的瓜果、谷米。
女人,是不能进入祠堂参加祭祀的,她们只能跪在祠堂门外,按着辈份和年龄排位站立,恭敬的向柳家的祖宗牌位行礼、叩拜。男人,三岁以上的孩童,都跟在柳宗明父亲――柳承德的身后给诸位祖宗牌位上香、磕头叩拜。
“一叩首。起――”
众人随着司仪的声音跪倒在地,叩下头去,再站起身来。
“再叩首。起――”
“三叩首。立――”
众人站起了身,这仪式就完了。
祭祀活动结束后,柳家亲族的人都没有立即离开,男人们跟着柳承德一起到前院说话、喝茶。女人们都聚到后院的花园子里,说着家长理短。
柳惠现在真切地感受到,女人,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是与兴趣相投的人坐在了一起,那么她就有说不完的话。如,这在这屋里上首位坐着的几个女人一般,虽然年龄一大把了,可是八卦起来,那精神头一点儿都不比年轻女孩差。
柳宗元的二叔祖母周氏、三叔祖母陈氏,孀居的四叔祖母刘氏、六叔祖母周氏、七叔祖母曾氏、八叔祖母石氏,及小一辈的四叔祖母的大儿媳妇扬氏、柳宗明的母亲张氏,围坐一圈说话,已经一个小时有多。坐在一旁的柳惠只觉得头昏脑胀、胸闷的难受,她真切的期盼着她们的会谈早点儿结束,或者是早点儿开饭,吃了她们好快点儿离开这儿,脱离这个苦海。
这真的是个苦海啊!她的母亲柳娘子,自从跟着那几位老太太进入这个房间后,就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给她们端茶递水,持续不停的也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那几个老太太享受了这么半天,不说谢柳娘子的话,就连让她稍稍歇息的意思都没有表露过。这些老巫婆!幸好她们家没有这样的祖宗,否则不知道柳娘子会被恶婆婆整成什么样子。
柳惠就是看着再不服气,她也无力相帮。每次她一靠过去,柳娘子便让她带着妮妮玩去,简直像打发个小孩子似的,生怕柳惠碍手碍脚摔碎了东西,或是说话太冲,冲撞了族里的长辈。无奈之下,柳惠只有带着妹妹坐在一旁,悄悄地安静无声的。她期望自己在这儿守着,在母亲被人欺负时,能立刻护住她。
今天,妮妮也特别的乖巧,不吵不闹,静静的和姐姐坐在一起。一旁的高脚茶几上,摆有新鲜的西瓜、和葡萄,还有两盘精致的糕点,妮妮都很少取用。她静静地坐在哪儿,也不积极的和姐姐说话,眼睛看着门外,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很明显的走神。
妮妮反常的安静,起初没有引起柳惠的注意,妹妹的安静让她能有更多的时间关注母亲的举动。直到那些老太婆让丫环端了果盘给姐妹俩吃时,柳惠才发觉妹妹的异常。
丫环把果盘先递到妮妮面前,笑眯眯地请她取盘中的水果时,妮妮似是受到了惊吓,她有些胆怯地朝后缩下身子,低下头悄悄地瞟向柳惠,皱眉、苦脸的,显得很抗拒的样子。
柳惠看见了,还以为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呢,正想问问小丫头,谁知接下来听见的一句话,差点把她给点毛了。
“哎,看这丫头的样子。这是给她东西吃嘛,又不是给她耗子药,瞧那小家子气的样儿。”
柳惠腾的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朝那些老巫婆处看去。刚才她没注意说话的人,所以也不清楚是谁讲的这话,但是她还是拿着眼睛朝那边的众位扫了过去。
二老太太周氏见到柳惠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在她们这边扫来,不由暗暗一乐。
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胆子了,竟敢瞪视自己的长辈、老祖母。大房老三的这个女儿,倒比她父母的气性大,也不知这品行怎么样。
这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其他的人都还在被柳惠惊到的短暂的呆滞中,没有回过神来时,柳惠已经移步到妹妹的椅前,高仰着下巴,轻蔑的对那个丫环说道:“小姐不接,就是现在还不想用,放在一边就行了。怎么,你还要主子为你接东西吗,这家教还真是好啊。”
丫环听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惠,见她小小的身子,还不到自己的胸口,可是她那阴冷地气势,轻蔑的神情,都刺激着她。在柳家,柳宗元一家被柳张氏压制的抬不起头,就连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比柳宗元一家在柳张氏面前得脸,在此时被这个小女孩打击成了个笑话。她是柳张氏身边近身女侍,平常时候没少给这三母女面前难堪,现在当着这么多的主子,这小丫头竟然给自己摆主子的谱,她也不看看这是在何处,她又摆的是哪家小姐的款儿。
丫环不服气,脸上涨的一片红一片白。她回头朝张氏看去,见张氏轻轻地吹着茶碗中的茶叶,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是根本就没有注意这边的事。她熟悉张氏的脾气,若是让这么个小女孩当众打了自己的脸,只怕,以后张氏都不再重用自己了。
丫环心里有了主意,稳了稳激荡的情绪,脸露笑容却语气高亢的说道:“我不过是刚刚靠近妮妮,又没有要故意吓她,姑娘自己没弄清楚,反到怪我了。”
柳惠的眼睛立即紧紧的盯着那丫环的眼睛,静静地不说话。吓得那丫环脸白了,她的眼睛被柳惠的眼睛紧紧的吸住,好似觉得自己地魂魄都被柳惠的眼睛锁住了一般。
“主子说一句,丫头反十句。难道说,柳家的奴才仗着自己比我们这些小主子年长,就敢欺主吗。还是,你这个奴才仗着我母亲和善,就敢来欺负我们做女儿的。谁给你的胆,谁让你这样的放肆。”
柳惠说一句,那丫环退一步,直吓得轻颤着身子,曲下双腿,躬下身,低下头去。
奴大欺幼主,主慈被奴欺。这样的罪名不是任何一个奴仆担当的起的,在柳家,若是有这样的事,是要被处私刑的。丫环吓的不敢再出言反驳了。
“放肆的是你。”
一声清脆的喝斥声响起,接着一个水红的身影冲了过来,拦在丫环前面,抬起一指,直指柳惠的鼻尖。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家放肆。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主子,哼!真真是好笑的很。你是谁家的主子,谁又是你家的奴才。你也不拿镜子照照,凭你也配教训我家的奴婢。”
柳惠冷冷一笑,看都不看面前的柳如,悠悠地开口说道:“我父亲姓柳,是柳家大房嫡次子,我是我父亲的嫡长女,这是我的嫡亲妹妹。这里是柳家老宅,西院是我父亲承继的院子,虽说我们一家现在暂时不住在那儿,那也还是我父亲名下的产业,也是柳家的主院之一。柳家其他所有的一切,也都有我父亲和我母亲,我,我妹妹,包括我未来的弟弟妹妹的一份,在柳家服侍的所有奴才也是柳家的财产之一,当然,也包括她。不论她具体是服侍谁的,她有多得某一位主子的欢心,可是她却不是独属的。要是分家的话……”
柳惠停下来,嘴角含笑的扫眼那丫环,再看眼众人,“也要按人头,把她平分了,才能体现的出公平。不然,谁多分了一两肉,其他的人要是不依,不是要打起来吗。”
“你――”柳如气急的涨红了脸,她就是再不喜欢柳惠一家人,也无法否认她们也是柳家的人。就是柳惠说话太气人,她狡辩不过,哽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柳惠的一番话彻底震惊了在场的人,那丫环双手紧握托盘,满眼惊惧的呆看着柳惠,紧张的往后退着,怕柳惠真的要把自己给分了。她是知道的,分家时大老爷给三老爷的家当很少,族里分给三老爷的东西绝大部分都给扣了下来,还有去了的二老太爷自己的东西,大太太也给扣了,难道说现在三老爷不服,要拿自己开刀。丫环朝柳娘子看去,见她一脸的怜悯神情,立即飞扑到她的身前,一声惨呼……
“三太太,奴婢没有啊,奴婢真的没有啊……”丫环也说不清话了,只是哭着嚷着没有,没有什么她却说不出来。
柳惠见那丫环朝自己母亲扑去,就知道这事又要被糊弄过去了。
果然,柳娘子见到那丫环扑到自己面前,托盘中的果子都洒了出来,吓的小脸儿都惨白惨白的,她不免气女儿淘气,看把人家吓得。
柳娘子亲自扶了那丫环起身,先是安慰她,“没事的,惠姐儿是和你闹着玩的,这也值当你吓成这样。”
柳娘子的话一出口,上首坐着的二叔太祖母周氏,便微微的摆了下头,暗暗地叹了口气。眼睛朝柳惠看看,又朝妮妮看看,端了茶碗默默喝茶。
柳惠看见柳张氏很是夸张的冷笑出声,还故意看看柳娘子,等柳娘子发现她的目光后,又转头朝自己看来。柳惠微抬着下巴,静静的迎着柳张氏的目光,眼中的气势不弱分毫,更不为她脸上的嘲讽和蔑视的神情而动容。
几个呼吸后,柳张氏觉得无趣,自己先掉开了头。只是嘴里嘀咕了句什么,旁边的柳扬氏喷笑出声,朝柳惠看来的眼神充满了深意。
柳娘子安抚那丫环后,对柳惠说道:“惠儿,你在瞎说些什么,不许胡闹。来,快给平娘赔个理……”
柳惠气得暗暗咬牙,但为了母亲的脸面,她吞下这口气。插口说:“母亲,您也知道我是淘气的,平娘怎么会见怪呢,更加不会生我的气的。我们不过是闹着玩,您当什么真啊。是不是啊,平――娘”
那丫环打个颤,说不出话来。一抬头,见众人都朝自己看着,忙连着点头。
柳张氏扫眼平娘,不悦的喝斥道:“下贱的东西,幸得三太太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快谢过三太太。”
那丫环连忙连声谢柳娘子。
柳张氏又高声喝斥,“还不滚下去。”
随着柳张氏的喝斥声,那丫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那丫环跑出去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的落尘可闻,屋内站立的奴婢都静默着,不敢抬头。她们当然不是害怕柳惠了,她们怕的是柳张氏,生怕她气儿不顺,点了自己当出气筒。
柳惠才不理会这些呢,她也不理柳娘子,抱了妹妹坐在椅子上,轻轻的哄着。
刚才那样吵闹,小丫头吓的缩在椅子里默默的流眼泪,把柳惠心疼的要死。现在抱着妹妹瘦弱的肩膀时,她心里懊悔极了,暗怪自己没有多多留意她,让她受委屈了。
“惠丫头,妮妮怎么了。”二太叔祖母关切地问道。
柳娘子走近女儿们身边,轻轻摸了摸妮妮的头,又仔细看了下,觉得小女儿除了有些疲倦外,并无什么不妥当。看妮妮垂着眼皮,缩在柳惠的怀里,柳娘子这时才觉得要关注小女儿了。她满怀愧疚的伸手抱过女儿,紧紧的搂紧她,只想赶紧回家去,好让小女儿安静的休息一下。今天四更初时就起床,忙乱到现在,她一直也没顾得上照看她们。
见那个二太叔婆一脸关心的样子,柳惠面朝二太叔祖母,恭敬地说道“我妹妹累了,想睡觉了,”。
“哦,这样啊。”二老太太看眼柳张氏,没有马上说话。
柳张氏转头看着柳娘子三母女,一脸的笑意,说:“哎呀,原来妮妮是要睡觉了呀,难怪的。”她随即朝柳惠瞪去。
柳惠就知道她不是好人,见她朝自己瞪来,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了回去。
柳张氏立时被哽在了那儿。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柳惠,无奈柳惠根本就不理她了,让她无处泻这个头。
二太叔祖母好似想起什么,冲身边的几个妯娌说道:“西边的院子,好象一直都是有人打扫的……”
那几个太叔辈的奶奶们都迎合的点头答是,一扫刚刚消沉的神情,眼睛在柳惠和柳张氏身上来回梭着,都是一幅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
“可不,那老壮家的不是还在西院守着嘛。也真是的,好好的大房子不住,偏要住在哪外面小茅房里,也不知老三小子是怎么想的。”三太叔祖母说道。
“既然孩子要睡了,那老三家里的,你还抱着孩子傻站着干嘛,还不抱了孩子去,让她好好的躺在床上睡呀。”二太叔祖母着急的说着,一点也不理会柳张氏和柳如气恼的目光。
柳娘子很是不安的看眼柳张氏,不敢说话。那西院的事儿,她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听亲戚说过,西院是公公在世时,就分在柳宗元名下的房产,后来不知怎么院子被柳张氏拿去了,现在是柳如的嫁妆,准备用那院子,给她招个上门的女婿。这事都是她听别人说的,所以她不敢在柳宗元面前提起,也直到如今也不清楚那院子的事儿。此时听祖奶奶们说起这院子,她就莫名的感到紧张,好似如果她把妮妮抱去西院后,柳张氏会大发雷霆。
柳张氏是丈夫柳宗元的大伯母,她敬重丈夫,也不敢挑战柳张氏的权威,更不敢妄想柳张氏手中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如同腿脚无力的虾子,被二叔祖母用筷子夹着,从黑暗处挑到了明处,被人围观,被人嘲笑。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堪,她想回家去,想躲这些人远远的。
“是啊,老三家的。走,三叔祖奶奶和你一起去,也去看看那院子,看看那些金桂树是不是长的还似以前一般好。”
柳娘子正不知如何是好,这三叔祖母又跳出来帮倒腔,急的她一时无了主意。慌乱间,柳娘子习惯的朝柳惠看去。
四叔祖母也站起身来,说:“说的是啊,好多年没去看看了,当年二侄媳妇可宝贝那些桂花树了,这么些年元郎也没说好好打理打理,倒是累着他伯母了。”
柳张氏连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就是劳碌命,一生跟他们兄弟操不完的心。”
三叔祖母立即接口说道:“可不是。我们都是一个样,生来就是给他们柳家当牛做马的。”她瞟眼柳娘子,心里实在是不喜欢她木讷的性子。“老姐姐,我们都坐了这半天了,腿脚都麻木了,起来走走吧,去看看老二侄媳妇生前侍弄的花花草草去。”
二叔祖母笑着应了。当下一众人都要往西院去。柳张氏拦不住,忙冲一旁近身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忙暗暗地搂住腰间的一串钥匙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