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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如土色的刘承珪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汉白玉台阶下的进士队伍。
“看,刘承珪脸色难看的紧啊!”丁照行立时幸灾乐祸起来。
王嗣宗还是不吱声。
一个个新科进士,被宣召进去,也有同时宣召两三个的。
他们回来,有得欢喜,有的懊恼,反应各不相同。
丁照行越发唉声叹气,隐隐感觉,好像是按照总成绩顺序选的,总成绩一直未公布,要等圣天子点了一甲之后,再按照总成绩排出进士名次,甚或圣天子,若心血来潮,说不定就按殿试观感定下更多排名甚或全部排名,那殿试最终排名,就和会试成绩无关了。
“陕中道汾州新科进士王嗣宗!”终于,翰林班内郎喊起来,“哪一个是王嗣宗?”
“王兄!勉哉!”丁照行虽然没轮到自己,但还是为王嗣宗加油打气。
王嗣宗对他笑笑,迈步走向那金色琉璃瓦灿灿生辉的大殿。
……
“李卿,你看这些人才如何啊?”殿内,陆宁突然问旁侧吏部尚书李景爻。
李景爻呆了呆,方才一直看圣天子脸色,但却看不出什么端倪,这话就难回答。
说起来,自己追随圣天子已久,还在海州任别驾的时候,就结识了当时还是东海公的圣天子,甚至经历过圣天子年少轻狂,四处豪赌之时,到圣天子称齐王,自己更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了尤国舅。
但到今天,要说揣摩圣天子心思,那也是难度太高的差事,根本揣摩不透。
“臣觉得,本朝人才济济,百多名新科学子,却难以涵盖。”李景爻无奈的来了个万金油说法,不管圣天子对学子们满意不满意,这话都没毛病。
赵普看了眼李景爻,很多人,都觉得李景爻飞快蹿升,列六部尚书,和尤家不无关系,但自己一路追随圣天子,又哪里会不知道,圣天子看人,和常人完全不同,外戚身份,很多时候还是升迁的一种阻力,尊位圣天子不吝惜给外戚,比如李景爻的女儿,都封县主了,但权责之臣,圣天子天然就抗拒使用外戚。
圣天子也不喜欢重臣之间结亲,自己的长子承宗,虽然刚刚十三岁,但自己特意给订了门亲事,从小康之家选了童养媳,说起来,承宗小时候,还被圣天子抱过呢。
圣天子单枪匹马,从宋州接回的自己妻儿。
现今想想,真是荣耀无比。
李景爻在圣天子东海旧识中,除了自己,最是位高权重,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但现今,却渐渐圆滑了,看来,怕也到顶了。
陆宁看了李景爻一眼,正好外间,又进来一名学子,陆宁便没说话。
“学生王嗣宗,拜见圣天子!陛下圣安!”这名学子浓眉大眼,操着山西口音,跪下磕头,随即起身,和其他学子,一直跪到觐见结束完全不同。
陆宁不知道怎么,就明白他的意思,虽然自己免新科进士跪拜,但毕竟是正殿觐见天子,如何能不跪拜?尔后,便又遵从自己圣谕,起身应对。
如果是自己,也会这么做吧。
陆宁心下微微一动,但不动声色看着这王嗣宗,淡淡道:“明法满分,其他四科一塌糊涂,看来,你脑子不太灵光,只会死记硬背了!”
“是,学生一直愚钝!”王嗣宗躬着身,自不敢抬头看圣天子一眼。
“齐律六十八第三条为何?”陆宁问。
“六十八为诈伪之罪,第三条,掌宝及符、节主司,不觉有人盜用者,减盗用人罪五等;印,又减二等。”王嗣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陆宁又问了几条,他都是对答如流,甚至陆宁问的刚刚颁布不久的《征募法》新章,他也一字不差的答上来。
“好,有桩疑案,你看该如何断?”陆宁沉吟着道:“一晚月黑星稀,一老妪背包袱走在路上。一男丁从后抢包袱疾逃。老妪大喊,有好心路人追之,抓住盗贼。盗贼反陷害路人。老妪因为天黑不辨,不知道谁是盗贼。”
“你若为推官,如何断?”
几名重臣都是一呆,这个故事,民间广为流传,是称颂一个机智的县令的,那故事里,县令另两个人赛跑,跑的慢的就是盗贼,因为路人比盗贼快,曾经抓到盗贼。
这书呆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故事啊?
王嗣宗想了想,“若是学生来断,便查明两人籍贯,住址,过往行为,以及当晚行踪,互相印对比证,捕盗人,该当有人证知晓他当晚去做什么,盗贼,就未必让人知道他当晚行踪,当然,此也要借助两人过往品行比量,不然若盗贼临时起意,也会冤错了人!总之,有许多办法,总能查出些端倪。”
陆宁笑笑:“果然愚笨,何不令两人赛跑?慢者便是盗贼?”
“此法怕不妥,一来当时奔跑,盗贼有钱财包裹,不然未必就比捕盗人慢;二来,奔跑之事,心境等等,都可影响,做贼时慢,未必想脱罪时也慢了;三来,本朝律法,每一篇之前,都有陛下圣谕,法度法度,以法量度,当以证人证物为准,跑步断案,也实在儿戏!”
“圣天子问此案,自也是觉得,这断案太儿戏了,是以,也只能是民间戏谈!”说着,王嗣宗再次深深一躬。
几名重臣,互相对看,赵普心说,好吧,就是你了,若圣天子不点你为状元,枉我跟随圣上多年。
“好,你下去吧!”陆宁笑笑,靠回了龙座。
……
日头已经西垂,巍峨大殿,更蒙上了一层金色。
从早晨到现在,这些新科进士们,一口水都没喝,虽然是春日,但他们都穿得隆重,被暴晒下,也是难受的厉害。
有人就不免偷偷有怨言,最后一个被召见的丁照行,本来有些垂头丧气,这时却悄悄凑到王嗣宗近前,“我看天子爷爷很是和蔼,可不会故意让咱们遭罪,这些人,这点苦都吃不了,怕要倒霉,我看那班内郎,小本本就是记他们呢?”
王嗣宗怔了怔,天子爷爷?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回想起来,也实在没敢抬头多看一眼,好似就记得,朦朦胧胧的,金光中很神圣的一个影像。
不过,年纪若何无关紧要,圣天子书经,句句微言大义,称呼圣人爷爷、天子爷爷,倒感觉顺理成章。
没人让走,这些新科进士们,只能傻傻的等,都不知道要等什么。
大概过了多半个时辰,日落西山,渐渐黄昏。
突然就见殿中匆匆走出几名官员,为首的,捧着一册黄绢。
“这是要放榜吗?”人群立时就炸了。
丁照行哀鸣一声,“我怕是倒数第一了!”
王嗣宗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圣天子,问的你什么?”
丁照行无奈道:“天子爷爷见了我,就叫我写一篇平北策论,根本是,我太过愚笨,懒得理我而已!”
王嗣宗也便无语。
进入高等学馆的学子都知道,圣天子最不喜欢什么空洞无物的策论,说是文生谈天下事,大多纸上谈兵空洞无物。
而自己这同窗,却一直酷爱兵书战阵之学,说不定,就是在什么论述题中忍不住卖弄,结果,被圣天子注意到了……
正要劝慰丁照行两句,那边厢,却见官员展开黄绢,唱道:“听宣!一甲第一名,陕中汾州王嗣宗……”倒是干脆利落,也不贴榜,就这样念起来。
立时一片哗然,丁照行目瞪口呆,看着兀自淡然的同伴,好半晌无语。
“一甲第二名,怀州河内卢多逊!”
一名而立之年的中年大叔立时喜的手舞足蹈,他早就中了举,但取科不中,便进了司衙做吏员,今次,却不想中了榜眼。
“一甲第三名,楚州山阴刘承珪!”
本来失魂落魄的刘承珪,身子猛地一颤,不敢相信的抬头,在旁人道喜声中,才确定自己没听错,立时满脸欣喜,抬头望天,泪水都忍不住流出来。
本朝科举有太多变革,比如名次也是,分为三甲,一甲共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都可能破格使用;二甲,授九品官,多可以任一些衙司的班房主官;而第三甲的进士,便都是从九品,充入各衙司,或留在翰林院历练。
一个个人名念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二甲第十名,河中灵宝丁照行!”
丁照行如遭雷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嗣宗笑道:“丁兄,恭喜了!”原来,圣天子令其写策论,是大有深意。
此时那翰林直学士顿了顿,道:“丁照行授枢密院机要郎,明日便去枢密院报道!”
文官转了武职,也就直接宣了其授官。
丁照行更是一怔,随之喊道:“我的天子爷爷啊,真是,真是知我啊!”喜的,都要抱起王嗣宗跳舞了。
他一直喜欢兵事,但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报名军学馆根本没戏,毕竟军学馆对学员体力,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而且军学馆是军中将领及立有功勋的军卒进习之地,虽然也开始招收读书人作为“机要”“参议”之类的,但名额极少,且要求极高,他体力根本就难以过关。
“可惜啊,以后怕见不到你了!”丁照行看着挚友,又忍不住伤感。
文官和武职,两个体系,基本上,没什么交集。
王嗣宗默然。
第二天清早,汴京客栈中,丁照行正和王嗣宗依依惜别,又有上谕到。
授王嗣宗,大理寺科主事,此为正七品的官员。
钦差一走,丁照行大喊,“嬷嬷啊,你这是鲤鱼跳龙门,我要连升四级才能追上你!”说是这么说,他却是高兴的不行,很为老友高兴。
他话也是实话,他这机要郎,不过是九品小官,在枢密院,就是听差跑腿的。
两人随之,垂泪而别,都很伤感,但是,却又都很期待,即将来的,崭新生活。
……
王嗣宗,去大理寺后,却马上有了差事。
圣上刚刚有上谕,大理寺少卿杨昭为主官,设“陆大平案专办司”,专门彻查市城一个花名“陆老大”的生口买卖案。
杨少卿,就点名要了王嗣宗进专办司。
这个临时衙司,杨少卿有两名副手,其中一位,是大理寺推丞曹翰,另一个,王嗣宗去的时候没见到,听说是上使院总院,但现今,因为原本江南上使院都被废弃,番邦又无新设之院,这位文总院应该在赋闲,是以被授巡检郎,进了这个临时衙司。
文总院和曹推丞都是正四品官员,也就是杨少卿的助手。
杨少卿,生得和女人一样,听说跟随圣天子很久了,圣天子在东海时,杨少卿是海州刺史,和圣天子,相交莫逆。
除了有点娘娘腔,这位杨少卿,性格倒是极好,做事也认真。
可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杨少卿就称病,说这个临时衙司,暂时由文总院代理,好像是,受了惊吓,可能是,夜惊之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