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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里吉土城。
大酋长浑敞已经失踪数日。
齐人在这时候突然来了敕使,封大酋长浑敞为大齐北宁五部万户长,越里吉部千户长。
其实一个多月前,齐人便来过使者,不是带圣旨来的,是令浑敞前去敦化城听封,大体上,也透露了来自中原皇城的圣意,便是现今齐人敕旨所言,封酋长为五部联盟的万户长,同时为本部的千户长。
在听说大酋长失踪后,大齐使者文总院便留了下来,言道五部万户长及本部千户长世袭,他总要看到新酋长是谁,将谕旨和作为万户长、千户长信物的银牌鱼袋留下。
文总院仅仅领了百名士卒来,看来确实带着善意而来,吉忽尼夫人亲自在土城外为他们安置毡帐作为宿营。
又几日,寻找大酋长的族人纷纷回转,看情形,大酋长和几名部中族长及数十名亲随,是追踪海东青,误入险地,恰好暴雨泥石流,应该是都已经丧命。
由此,族中选立新酋长立时成为第一要务。
当酋长长子大浑敞及拥趸发现,以夫人吉忽尼为首的许多族中头领,都要求拥立三浑敞后,越里吉土城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起来。
五部联盟,各部都没有必须立长的习惯,但老浑敞生前,属意的接班人是大浑敞,也一直培养他这方面的才能。
可不但老浑敞失踪,许多亲信头人也跟着他一起失踪,这些失踪的族中头领,几乎大部分都会支持老浑敞,也就是支持长子大浑敞继位。
而现今,大浑敞却显得势单力孤起来。
……
越里吉土城,城内土屋茅屋众多,有土城城墙遮掩,严寒的冬天,对越里吉部的土民,也不是那么难熬。
陆宁此时坐在一处草棚下,慢慢品着这蛮部自己酿的酒。
土城内没有商铺,部族内资源都是酋长调配,缺少的生活资源,或对外掠夺,或由酋长派人去外面和契丹人及现今的南人互市。
是以,陆宁陶碗中的酒,自然是吉忽尼送来的,哪怕陆宁手中这缺了一角的陶碗,对越里吉土民来说,也要大小头人家才有了,下层土民,多是用木头器皿,或者葫芦为瓢。
陆宁品着碗里的酒,也端详着这越里吉土城,好似,历史上,这里便是金人劫掠开封后,北宋两个皇帝的囚居之处,所谓传说中的坐井观天,便发生在这里。
当然,随着被掠夺糟蹋的宋朝帝姬(公主)们渐渐和金国贵族培养出感情,两个皇帝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越来越舒适就是,两个皇帝甚至在这里还生了不少子女,不过有的是他们后裔,有得是绿油油而来便是了。
不过,现今这越里吉城,自然不似五国部成为金国最主要政治军事组织时庞大,可建的也算不错了,在北荒来说,比自己预想中要好得多。
正琢磨之际,裴龙裴虎向旁站了站,不远处,吉忽尼领着一行人正匆匆而来。
“总院,奥里米部来人了,酋长娄里的长子,领了几百人来,他来到后便和那逆子称兄道弟……”吉忽尼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咬了咬牙,“过得几日,怕其余三部也会来人,那逆子,怕是宁可交出大酋长之位,也要得到其余四部支持。”
张通译极快的翻译着,比昔日,干劲强了十倍,因为他不但是此行通译,而且,被任命为朝廷派驻五部国的“银牌使者”,虽然只是个沟通联络的差事,但却是确确实实的八品官员,如何令他不喜?
银牌使者,陆宁是借鉴了历史上契丹对这五国部统治时派出的官员,当然,契丹的“银牌使者”,比张通译这个银牌使者,权力要大得多,骄横奢淫,“每至五国部,遇夕,必欲美姬艳女,荐之枕席”,在这五国部,契丹银牌使者只要见到美女,就必要“荐枕”,哪怕这美女是五部国酋长妻妾女儿,也是如此。
这也使得五国部,对契丹仇恨无比,等完颜部强大起来反辽,其立时响应,其族中勇士,从此也成为金国武装力量中的最重要一环。
听吉忽尼的言语,陆宁微微颔首,想了想,道:“放心,明日便有分晓。”
吉忽尼将信将疑,但也没什么办法,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只能寄希望这个文总院真有办法,悻悻而去。
……
旭日下,越里吉土城外的奥里米宿营地前,中原骑兵和奥里米勇壮列阵对峙,剑拔弩张。
却是中原人说,和越里吉人互市买来做军粮的一只羊,被奥里米人偷走烹了吃,要入其营地拿人,奥里米人自然不允,双方便对峙起来。
很快,城中的文总院以及吉忽尼夫人,还有大浑敞,小娄里都闻讯而来。
中原骑兵,只有少数人穿了重甲,其余大多是布甲,显然是匆匆而来,没有做好全面冲突的准备,却不想,奥里米人多势众,被人围了,一下看起来处于了劣势。
齐人这百余名,都是重甲兵,本来威慑力十足,可现下,很有些自毁长城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大浑敞立时面露喜色,小娄里更是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两人对望一眼,似乎都能知道对方想什么。
如果能借机杀死这些中原骑兵,得到其营地的上好甲具,那么,自己便必然是这五部之主。
至于中原会不会震怒下远征,那是以后的事情。
至少,其所谓敦化皇庄的那几千部族军,守卫其领地或许无虞,但北伐来征讨的话,对五国部造不成什么威胁。
最近数百年,中原也从未远征抵达这里,其困难重重处,不必待言。
看到眼前一幕,吉忽尼也有些错愕,看了齐人文总院一眼,心说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今日见分晓”?
不过,吉忽尼随即注意到了,这些中原骑兵手中,黑黝黝铁管似的东西,和当日自己所见文总院持有的“神器”,看着怎么都有点相似之处。
“一点小事,算了算了!”陆宁摇着折扇,又对不远处大浑敞、小娄里道:“令你部之人,退去吧!”
陆宁乘马旁,胆突突的张银牌便向大浑敞和小娄里喊话。
大浑敞不置可否,小娄里却是神态嚣张的叽里呱啦了一通。
张银牌翻译,小娄里却是不肯罢休,要中原骑兵下马,为首之人,跪拜道歉。
陆宁笑笑,“娄里,你奥里米部,本院也视为齐人,都是齐国之民,莫同室操戈,小事化大!”
小娄里听张银牌喊话,这齐人总院直接将对话对象变成了他,冷笑叽里呱啦,大概意思便是,“我部勇士,最受不得污蔑!”
陆宁脸色渐渐沉下来,“娄里,我数三声,你若再不令部下退却,便视作叛乱!便不被视作齐民!我齐人之头发丝,你若敢伤,全族化作齑粉!”
听张通译喊话,小娄里只是冷笑。
“三!”陆宁大喊。
小娄里冷笑不语。
过了好半天,陆宁好似有些无奈,喊道“二!”
见这齐人官员果然色厉内荏来恐吓自己,小娄里更是冷笑,对围着齐人的部族勇壮们喊道:“准备……”本来是想喊,准备下齐人的军械,反抗者,杀!
不过,就在小娄里说话时,陆宁突然极快的喊了声“三!”
这次间隔,比起一到二的停顿,简直快捷无比,小娄里半截话还没说到,突然便轰隆隆巨响,惨叫声连连。
震天的巨响,令小娄里胯下马受惊,嘶鸣而起,小娄里猛地被摔下马。
耳朵嗡嗡响,小娄里好半天大脑空白,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渐渐清醒过来时,小娄里才见到,咽喉前寒森森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文总院策马到了他身前。
而河滩上,更是一片哀嚎,许多奥里米勇壮躺在血泊中,马儿都嘶鸣逃走,没有受伤的,也都正撒丫子狂奔,惊吓过度,以为天崩地裂了一般。
齐人骑兵,却正渐渐列队,他们的乘马不慌不忙,好似早就见惯了这种大场面。
中原为战马特制的棉花耳塞,早已经经历过实战的检验。
冷冷看着奥里米,陆宁淡淡道:“今日饶你一命,回去告知你父亲,速来越里吉拜见,来领鱼符信印,若不然,天兵一到,你部必遭灭顶之灾!”
张银牌昂首挺胸,前所未有的自豪,大声的按照文总院原话翻译,甚至,更加了几句威吓之词。
身为中原子民,身为齐人,张银牌以前虽然蔑视胡虏,但毕竟胡虏大多茹毛饮血,骁勇善战,从个体来说,还是很令人敬畏的。
但这一刻,张银牌却恍恍惚惚,觉得这些胡蛮,是如此愚昧弱小,本朝圣天子降世以来,能工巧匠辈出,造出的神器,是如此神妙而强大,小小胡虏,是如此不堪一击。
这,才是大治之世,万夷跪拜,乞求天朝上邦赐予立命之所。
而身为中原子民,身为齐人,张银牌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极为高大,一种满满的优越感充溢心间。
这些圣天子降世后可能从天上带来的神器,正是为守护他的中原子民而造,就如文总院所言,齐人之头发丝,胡虏若敢伤,全族都会化作齑粉。
这话,听起来,又怎么不令人激动?怎不令人热泪盈眶?
张银牌,就觉得,眼眶有些湿,心里更酸酸的。
另一侧,小娄里也渐渐明白过来,方才这天崩地裂似的巨响,是,是齐人武器发出来的,顷刻之间,自己部族勇士,便被重创,而且,分明齐人天兵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不然追上去,用那神器一下一个,不管多么强悍的勇士,不管多少人,都是砧上鱼肉一般。
越是想,小娄里越是全身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