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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个散乱的木屋民居在海畔,船坞附近,渔船来往穿梭,海鸟在天空盘旋,这里便是秋田港町了。
大野森一郎赤脚踩在船坞冰冷木板上,看着两侧渔船捞上来的鱼获,有时看到鱼获不合心意,会一脚将竹篓踢进海中,痛骂几声八嘎之类的,渔民们,敢怒不敢言。
他的身旁,是一位穿着麻布和服的美丽少妇,布裙款式有点类似传说中平安京贵族女子的十二单,但不管是布料还是样式,都极为简陋,如果在大齐,这种衣饰看起来,就是稍富裕的农户家庭的农妇。她同样光着脚,踩在冰凉船坞木板上。
她是大野森一郎的妻子,作为平民原本没有姓氏,嫁给大野森一郎后,又因为在这港町经营一间酿酒屋,所以被渔民们尊称为“大野酒部”。
虽然现今酒水是贵族奢侈品,民间除了盛大节日不得享用,但在遥远的东北地区自然没人理会,说起来,大野酒娘的居酒屋所售酒水,也仅仅有那么一丝丝酒的味道而已,和喝清水没太大分别。
大野森一郎夫妇身后,跟着四五名摇摇晃晃的浪人,他们腰间都插着短刃,毕竟长刀不是普通武人都拥有的,在港町,也就大野森一郎有一把长刀。
大野森一郎自称是当年征伐陆奥、出羽虾夷的名将大野东人私生子的后裔,腰间挂的长刀,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而且他身体强健,很快就半武力半胁迫的在这港町建立起了自己的统治地位,秋田城的秋田城介很快授予他港町追捕使一职。
追捕使这个职务始于三十多年前,属于令外官,也就是,不属于原本学中原律令设置的文官武将系统,而授予地方豪强的官职,追捕使最初是为追捕海贼临时设置,现今渐渐成为固定的令外官职,多有地方豪强武士出任,担负追捕叛逆和凶恶盗贼、海贼的职责。
大野森一郎,由此成为港町一带真正的主人,港町附近渔户、包括一些熟虾夷渔民,都归属他管理。
两旁渔户,看到他们一行人,便如同避瘟疫一般,纷纷闪躲。
大野酒娘的目光,一直盯着船坞另一头的一艘大船,比起渔船,这艘突兀而来的商船实在是庞然大物。
低语了几句,自是要大野森一郎不用再理会那些渔民,更加快脚步,向商船方向行去。
……
陆宁从舷梯缓缓下船,心下暗暗点头,这秋田港倒是天然良港,静海级战船再次停泊也没问题。
看着迎面几个日本浪人,陆宁心下一哂,其实现今武士集团正在形成,按照常规定义,是没有浪人阶层的,明显前面几个武士便是这秋田港町的地头蛇,由港町的居民供养他们,自然不是失去了雇主也没有领地的浪人,但在陆宁看来,这些无所事事靠好勇斗狠吓唬人的家伙,就是浪人。
容真和尚颤悠悠踏着木板走下船,正要迎过去和那几名日本浪人说话,陆宁笑笑,说:“大和尚,如果你耍花样,这港町的人,会全部被处死。”说的,却是东瀛语了。
容真身子一颤,震惊无比的看向陆宁,原来,这齐人总院,却是会说本国之语?
这时,大野森一郎一行已经到了十几步外,大野森一郎的光脚踢飞木板上一个石子,叽里咕噜喝问,自然是问你们是什么人?来秋田做什么?
容真稳了稳心神,走上两步,行禅宗礼,静肃道:“小僧来自奈良招提寺,号容真,本去中土求学,现今随齐商游历,长了许多阅历,恰逢齐商来秋田,小僧也便随同而来,敢问,君可是此秋田港町的名主?”
听说是来自招提寺的法师,大野森一郎倒是肃然起敬,微微躬身,“森一郎有礼,我是本港追捕森一郎。”目光看向容真身后的陆宁,目光可就变得极为热切起来。
这秋田港,曾经是渤海国使节的登陆点,也曾经是双方贸易的港口之一,但自从渤海国被灭,几十年都没大型商队了,只是会有本州小商人由此而过,去北方虾夷地冒险,只在前几年的时候,曾经有齐国商人来,但后来也不见了踪迹,想来是觉得这出羽国实在油水太少,没什么可以交易的。
“法师,齐国商人带了什么物货?”大野森一郎期待的问容真和尚。
容真心下叹息,但也只能转身,对陆宁道:“他是本港追捕郎森一郎。”
陆宁微微颔首,“也算是今时的一个小大名了,有一个村港的大名。”
容真已经知道,这位文总院喜欢称呼本国地方豪强为大名,而不管这些豪强是不是有大片田地,但也就随之,琢磨着,这个令外官的豪强群体好像确实缺乏一个统一的称呼。
陆宁走上两步,对大野森一郎微微一笑:“我们找个地方叙话?”
乘了一艘中型船只先行来探查情报,按照约定,船队暂时降帆缓速而来,但今日晚间,也抵达这秋田港。
自己所乘,船舱里货物是没有的,倒是藏了三十名重甲步卒。
听容真翻译,大野森一郎满脸笑着答应,领着陆宁向港町里走时,兀自忍不住回头贪婪的看向停泊着的这艘“商船”。
……
居酒屋,寡而无味的酒水,陆宁浅浅品了口就放下了杯子。
大野森一郎有些迫不及待,笑着问道:“文君,船上装载的什么货物,准备去哪里交易?这秋田港,如果有丝绸瓷器,文君可以卸下一些,森一郎帮你全部售卖掉,从秋田到多贺的路修好了,一路上,我们可以卖到私田栅、沼山、雄胜城、金沢栅、白鸟栅、鸟海栅等等地方,森一郎保证,把文君的货物全卖掉!”说着话,用力拍了拍胸脯。
大野森一郎心里却猫抓似的,齐商的货物,卸下来可就由不得他了,不过这家伙,看起来有些精明,他如果不答应,就别怪老子用强。
想着,心里发狠似的咬咬牙。
旁侧斟酒的大野酒娘,呼吸都有些急促,就好像,看到黄澄澄金子再向她飘来,又有传闻中比最美的美女皮肤还要滑顺的中土丝绸,大野酒娘,真想现在就能穿上
听容真和尚翻译,陆宁笑笑,倒是知道,大野森一郎所说的“栅”,其实就是木头寨子,也就是现今和族迁徙到出羽的一个个定居点。
秋田城也是由栅而来,本来叫出羽栅,后来越建越大,建成了里外三层栅栏的大寨,这才算升级成了城。
“秋田城,有多少人口,能卖出多少瓷器?”陆宁笑着问,正好打探下情报。
一直期待的看着容真和尚的听容真和尚翻译完,大野森一郎大喜,立时看到了希望,叽里咕噜的说起来。
陆宁不动声色的询问,他有问必答,陆宁也渐渐对这秋田城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从二百多年前和族在此建出羽栅,便从南部地区迁徙人口来出羽,大规模迁徙便有数次,现在,这秋田城及周边栅的人口大概有三四万。
齐商在九州地及本州东部港口贸易时也曾经打探过东瀛总体情况,只是出羽和陆奥这东北最偏远的两国,南部东瀛人自己都搞不清楚,只是知道,出羽国和陆奥国,虽然还有许多荒虾夷在北方作乱,但这两国的粮食产量却是越来越高。
毕竟,出羽国和陆奥国地域太大了,两国加一起,几乎抵得上整个东瀛五分之一的面积。
如果到了战国时代,陆奥国石高第一,出羽国石高第二,所谓石高,就是粮食产量。
一些国的石高,甚至不如出羽国的零头,不如陆奥国零头的零头,因为陆奥国,以万石为单位,石高是三位数,很多国,石高仅仅是个位数。
便是现今,出羽和陆奥的潜力,已经渐渐显现,只是对近幾醉生梦死的公卿贵族们来说,东北虾夷地,太偏僻寒冷,派来这边做官,那就如同发配一般。
如出羽国守,便是如同中原的遥领,平安京的贵族挂名,但人根本没来,由出羽介领国事。
至于出羽和陆奥的人口,不计算未训化的荒虾夷,仅仅计算和族和训化的熟虾夷,两国的人口应该都超过了十万。
大野森一郎所说的,从侧面证明了齐商打探的情报大体靠谱。
陆宁心下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先攻袭出羽和陆奥倒没有开局不利。
二十多万人口加荒虾夷,最起码,维持短时间军需是够用了。
说起来,这二十万人口如果是草原部落或女真部落,战斗力自然杠杠的,和族的话,却和中原差不多了,绝大绝大多数,都是温顺农户而已,能有个四五千能战的勇士就很不错了,而且,还会分散在各城、各栅。
琢磨着,陆宁心下轻轻吐口气,一路东来,没遇到大的风浪,而出羽和陆奥的情形也和自己预期的差不多,也算是很顺利了。
自己一定要亲自来打探情报,就是担心如果自己制定东征战略的基础情报都严重失实的话,现今撤兵,仅仅是个面子问题,比大军困在荒芜之地军粮耗尽而惨败要好得多。
“文君,把货物卸下来吧?森一郎帮你雇人,不用文君花费一文钱。”大野森一郎说得口干舌燥,又忍不住劝说起来。
容真和尚在旁翻译。
陆宁微笑道:“不急。”拖到傍晚,才令大野森一郎带港町民夫“卸货”,到时候船中藏的甲士出来,控制住港町,一来避免走漏消息;二来岸上这些民夫帮战船拉纤固定,搬运军械等等,可以效率更高。
大野森一郎的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大野酒娘见状,给大野森一郎斟满酒,低语道:“不要现在动粗,商船上水手都没有下船,会吓跑他们的。”
现今遇到凶险,水手们舍弃船主、东家逃命,是常有的事、
容真和尚隐隐听到,心下无奈的叹息。
陆宁看着这夫妇,突然一笑:“森一郎,从现在起,你做我的家臣如何?”说得却是东瀛语了。
陆宁又继续道:“算你运气好,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东瀛武士,所以,你就算才具差一些,我也勉为其难收了你吧。”
不过说起来,这大野森一郎,根本没有出身门第,仗着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自称名门后裔,倒霸占了这秋田港町,也不能不说他很有些头脑。
而来到东瀛,陆宁可没准备为东瀛地长治久安蓬勃发展殚精竭虑为其设计一套制度出来,领主分封制就不错,这大野森一郎,作为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日本武士,和自己算是有缘分,也合当他做以后可能日本历史上比较出名的日奸吧。
另一边,听到陆宁突然说起流利的东瀛语,虽然语调有些怪异,不知道是哪里口音,遣词用句也现今习俗也很不一样,比如家臣,自己大概能明白什么意思,但现今却没这个词组。
大野森一郎震惊了好一会儿,突然便觉得不对,猛地起身便要去拿酒屋门帘旁的长刀,但咽喉突然一痛,眼前已经多了一柄明晃晃利剑。
看到这齐人挎剑了,但早听说中原文人喜欢腰胯长剑作为装饰品,却不想,根本没看到他怎么拔剑,咽喉处,已经被寒森森利刃抵住。
大野酒娘花容失色,踉跄起身,陆宁蹙眉道:“都别动。”对容真点点头,“告诉他们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