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叫“小野兽”这个词的时候,希珀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好了、好了,维吉尔。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现在我们来想想办法好吗?”
维吉尔停止了假装的啜泣,为难地说:“可我没养过孩子,我这样的浪子可是本能地怕这个东西。”
希珀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你真是了解自己。”
维吉尔是个浪子,全大陆各地只怕都有被他伤了心的少女,少女们总想用孩子套住他,可想而知他怕孩子怕到什么地步。
“不过,维吉尔。我们换个思路,如果是野兽呢?譬如你要养一只新的魔狼,应当怎么对待它?”
“当然首先是给它吃的……很显然已经吃过了。嗯,之后要让它熟悉你。”
“怎么熟悉?”
维吉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和它一起睡觉?”
希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法师们总是本能地抗拒着和人的接触,“维吉尔,我觉得就算我自己生一个孩子,我也不会陪他睡的。”
“在那之前,你得先和一个男人睡觉,才生得出孩子。好吗,老朋友?”
“不不,别提这个。”希珀严肃地驱赶了这个议题,“我是说,海克特拉陪她怎么样?”
湛蓝色的绅士把针线收进手腕上的金色护腕里,“恕我直言,女士。维吉尔先生说的是‘您和她熟悉’,不是我。并且……您才是她的同类,不管是同为人类这一点,还是都对元素有天生的亲近这一点。”
希珀感到怀里的孩子动了动,不出她所料,塞隆看见了维吉尔,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希珀赶在她尖叫之前捂住了她的嘴。感受到她的挣扎,希珀只好说:“维吉尔,我有个不情之请……”
维吉尔站起身来说:“我去喂马。”
塞隆挣扎得更厉害了,甚至推开了希珀。
希珀没有试图上前阻止她——毕竟对法师来说远程攻击比较拿手——她的手指在半空中沉默地空书着复杂的咒语,魔法能量大量逸出,以至于空书的痕迹久久不散。
整个房间里难言地沉默着。塞隆大喊大叫,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她想推门跑去露台上,却发现自己浮了起来,元素在她身边环绕,像海里好奇的游鱼,可是再一次地,它们并没有听从她的呼唤。
希珀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
声音逐渐出现,窸窸窣窣,越来越大,暗淡的火领主从楼下飘上来,深深地望了塞隆一眼,然后回到了壁炉里。
声音完全恢复了正常,外面狂风呼啸、沙石击打风结界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围绕她的是老旧羊皮纸的味道,被人的体温微微加热,大法师的声音因为沉稳而温柔,“我不会伤害你,对吗?你明白的。如果我想,我完全能够,但我没有。”
小家伙的身躯紧绷,迅速扭过头来寻找着维吉尔。
“你在找维吉尔吗?”希珀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我让他离开了。”
她感觉到塞隆稍稍有所放松,于是坐在沙发上,取消了浮空咒语,接着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睡了?不困吗?”
塞隆用手抓着她的黑色法袍,“我听见了‘风’,‘风’在叫我,‘土’也在叫我。”
希珀稍稍来了兴趣,“它们……怎么叫你?”
塞隆忽然举起双手,说:“它们说‘ho!’‘ho!’”
希珀微微眯起眼睛,‘ho’是古塞悌语系法术中关于法术启动的一个词根。
在塞隆说这个词的时候,空中有一颗水珠凭空出现,朝她飘了过去,海克特拉急忙把这颗因为界面之间的潮汐力来到现实世界的水之子婴儿抓了回来。
“它们叫你过去,所以你想出去?”
塞隆欣然点头。
希珀却摇头说:“不行,天气太差了,你不能出去,改天吧。”
塞隆撅起嘴来,显得很不高兴。希珀没有办法,只得先让火领主艾尔维斯做饭。在等饭的空隙之中,希珀在塞隆面前召唤出一颗水珠。
“‘水’‘来’。”一颗湛蓝的水珠在塞隆的注视下出现,希珀小心地观察着孩子的举动,然后把水珠推向塞隆。
塞隆小心翼翼地接过去,表情变得兴奋,看得出她得到了新的玩具,十分高兴,甚至咯咯地笑出声来。
水球在她手中悬浮着,但不一会儿就躁动地开始旋转,忽然“啪”地一声炸开了。希珀早有防备似地,面前浮现出一张冰盾,炸开的水滴喷溅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而湛蓝色的绅士忽然变大变薄,把四下喷溅的水滴全部接了下来。
他恢复原状,打了个哆嗦,小声对希珀抱怨说:“真疼啊我的女士……我觉得,在这位小女士的手中,任何元素都是危险的武器,您能不要给她玩这些吗……”他观察着希珀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改口说,“我是说,您是不是能晚一些给她玩这些?”
“可她好像只喜欢元素,这是孩子的天性,不是吗?”看来这位大元素使者是打算纵容这个危险的小小元素使者了。
海克特拉闭口不言,在心中可没少提意见:我怎么可能在我的主人试图诡辩的时候获胜呢?
然而塞隆并不懂什么是法阵,希珀就接着向她解释什么是法阵,塞隆听得很认真,然而似乎并不理解,希珀只好解释说:“我在起居室里刻的那一圈就是一个防御法阵。”
塞隆这下似乎懂了,接着问:“然后呢?这也是,一个法——阵?”
“正确。这是一个法阵,其作用是把吸收的法力平均贮存在每一颗水晶上。通常,大家认为防御水晶只能单独吸收伤害性的法术,然后过载,然后爆炸,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希珀认真说明的时候,发现了塞隆眼中的疑惑,“呃……都没听懂是不是?”
塞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家’,是谁?”
“通常意义的普通人。”塞隆仍然是疑惑的,希珀略略有点不耐烦,她通常对智力不发达的人毫无耐心,但看在那双闪闪的翡翠色眼睛的份上,她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耐心。拜这份耐心所赐,她忽然灵光一闪,说:“‘普罗大众’。”
塞隆欣然点头。希珀松了口气,然而接着又有了新的担心:她会不会像“买”和“客人”一样,对“普罗大众”这个词有什么时分偏颇的理解?
“然后呢?”
“然后这个法阵,可以帮助这些被吸收的东西在水晶之间传导。以前如果想一次性抵御大型伤害法术,就必须要大块而纯净的水晶,但如果有人能发展完善这个法阵,就可以使用许多小块而不纯净的水晶。”她指了指桌子上一袋子切割后的小水晶,这一袋下脚料大概需要十枚银币,而同等重量的水晶则要十枚金币,它们的差价十分惊人——不算让它们实际等同起来的秘银的话。
这无疑是一种里程碑式的发现,但希珀上一篇论文遭到了学界的抨击,学报甚至以“令人惋惜的天才——历史上最年轻的元素大法师沉迷奇技淫巧”这种标题来指责她把研究精神放在旁门左道的炼金术上。
大法师为此消沉了一阵子:这难道不值得写一篇论文吗?直到上个月艾梅科特斯断了消息之前还没有人就文章本身提出质疑,全部都是在质疑她的“堕落”的。她的消沉倒不是因为被否定和被攻讦,只是觉得对学界难言地失望,一些人太把“高贵的思考者”的身份当回事了,绝不肯做一丁点工匠的工作,并且还极力试图把她也拉下水。
这样的烦恼并没有必要让塞隆知道,事实上她也不会懂,她看着希珀,也许只是想知道这一段听起来像故事的叙述有什么结局,也许只是觉得希珀“超凡脱俗”。
“那么是什么在秘银和水晶之间流动呢?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是什么?”看,这个小女孩确实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局。
“过载的过程里会发热,也就是说,不管魔法变成什么被吸收了,这个过程都会导致发热,我想发热量和施法过程消耗的魔力之间一定有个比例关系。你能听懂吗?”
塞隆诚实地摇摇头,“我能帮助你什么?”
希珀忽然笑了一下,“你随便施法就行了。”
“施法,就是,不论怎样,和元素玩,都可以,的意思吗?”
“对。你挺喜欢这样的,是不是?”
塞隆诚实地点点头。
“但今天还不行,我得把仪器装起来。”
塞隆看起来想来帮忙,但希珀礼貌地请她不要动。她的手已经开始在空中划线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色轨迹撕开了一个又一个裂隙,土之子和水之子从裂隙里面跑出来,井然有序地把粗笨的架子装起来。
架子当然不是昂贵的秘银材料,看起来只是为了承托悬挂法阵和透明容器,好让顶端的秘银法阵浸入水中。
塞隆对这一切非常好奇,然而希珀说这些不能玩。墙角是她曾见过的那架能插羽毛的大桌子,它周围已经摆满了东西,都刚拆开,希珀一件一件地把东西拆出来递给附近待命的土之子。东西渐渐摊成了一大摊,让人不禁奇怪这些东西原来都放在什么地方,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几乎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