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书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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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瞿先生旧疾复发,他的学生许宛灵侍奉在病榻前。宛灵对瞿先生情根深种,待到他病故,本想跟着一起死,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瞿先生的朱雀笔可以赋予死物灵魂,于是在给瞿先生下葬后,她悄悄取走了朱雀笔和困灵锁。而后花费数十年时间雕刻沉木,以朱雀笔点睛,才塑造了我。”
瞿栖温和的声音中带着寥寥哀思,轻描淡写间,将往事道来。
“数十年?”吴羌羌咋舌,“雕个木头那么久啊……”
小乔冷哼,“我老师哪里是那么好复刻的。”
“对。”瞿栖说:“宛灵视瞿先生如生命,所以容不得有半点瑕疵,修修改改,才成了我现在的模样。但是朱雀笔虽然有活死物的神通,我毕竟不是真正的人。朱雀笔点睛之后,过不了半月,木头就会开始腐烂,她就只能重做,于是……”
“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让你去当明星,吸收粉丝的念力。”商四说着,“就像佛教里的泥塑金身,有了这些念力加持,你的身体就可以保持不腐,对不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四爷。没错,以前她给我修过小庙,但收效甚微,于是,我就出来当了明星。”
“可是粉丝再怎么狂热,那跟信徒的念力还是有所区别的啊?”吴羌羌不解。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全中国那么多明星,岂不都成仙了?
“是骨香,她有一截骨香。”瞿栖解释道,“这骨香似乎能把粉丝的狂热转化成念力加持在我身上。”
“谁的骨?”商四问。
瞿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就这样以瞿栖的名义活了下来。”
“但是替代品终究只是替代品。”小乔语含嘲讽。
瞿栖的笑容闪过一丝苦涩,但他终究还是笑着,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缓缓地陈述一个事实,“是啊,所以我只是瞿栖,而不是瞿清衡。”
“你知道就好。”小乔转身抱起狗,眼神里还是有杀意闪烁,“许宛灵呢?死了?”
许宛灵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百年过去不可能还活着。瞿栖点点头,就听小乔又问:“你杀的,还是她自杀的?”
自杀或者被杀,小乔没有给许宛灵留第三种可能,事实也正如他这残忍想法一样――许宛灵是自杀的。
“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所以预先用困灵锁布好了阵,在阵中自杀,这样,她的魂魄就能永久地留在阳间。但……”瞿栖叹了口气,“但也永远被困在困灵锁里,如果不是她昨天感受到了四爷的存在,催促我带着她离开,可能到现在也还在那里。”
闻言,商四皱了皱眉,“她是怎么感知到我的?”
商四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许宛灵虽然死了,变成了灵体状态,可以感知到很多她以前感知不到的东西。但是她被困在锁内,困灵锁本身就有隔绝气息的功效,她又怎么能感知到商四呢?
瞿栖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把困灵锁给我,我自己问她。”商四伸手。白天他把瞿栖带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收缴,就收到了小乔的威胁短信,所以现在那两样东西还在瞿栖身上。
瞿栖犹豫着,说:“她真的只是太爱瞿先生了,所做的一切并没有恶意,从头到尾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商四说。
然而瞿栖抿着唇,沉默。商四皱了皱眉,忽然间想到什么,神色骤变。右手抬起,五指微张,商四直接将瞿栖抓过来,掐住他的脖子,问:“困灵锁和朱雀笔不在你身上?”
“不……”瞿栖呼吸困难,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大家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愣住了。商四眯起眼,再问:“在,还是不在?”
“咳、不……不在……”瞿栖艰难地说着,脸色涨得通红。
陆知非察觉不对劲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商四沉着张脸随手将瞿栖丢在一旁,大袖一甩,指尖隐约有黑气缭绕,“我好像警告过你,我的脾气不是太好。”
瞿栖坐在地上缓过一口气,“咳、咳……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拿宛灵去赌,我得保护她……”
“保护她?”商四好像听到什么笑话,“既然困灵锁不在你身上,那必然有另外的人拿着它逃走了。这个人是谁?无非是许宛灵制造出来的另一个瞿栖。所以不是你保护她,而是她抛弃了你。”
瞿栖没有反驳,眼中所有的哀伤都内敛,只剩下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本来就只是个失败品,真正的瞿清衡淡泊名利,怎么会是个出来抛头露面的戏子呢?”
商四气啊,看着这样的瞿栖,更气,“老子怎么不知道瞿清衡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老师本来就很好。”小乔说。
“大人说话,小孩儿闭嘴。”商四瞪他一眼。
小乔不甘示弱,也瞪回去。
商四觉得不管教不行了,可是扫了一眼,书斋里只有一只整天不着调的鸡、两条只会吐泡泡卖萌的鱼,还有一把老竹子,于是只好……
“陆知非,你给我看着他。让他抄《论语》,抄不完不准吃饭。”商四说着,又抓起瞿栖,“你跟我走。”
小乔急忙也想跟上,可商四临走之时甩下一道结界,这下可好,谁都走不了。
此时晚风徐徐,故宫的城墙上,一轮明月照璧人。这里远离了长安街的灯火辉煌,也没有困灵锁内的逼仄黑暗,穿着旗袍的美丽佳人靠在心爱之人的肩膀上,纤细小腿从院墙上垂下,晃啊晃,伴随着轻轻的哼唱,仿佛回到了那久远的少女时光。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摇啊摇……”佳人目光落在空处,仿佛在看着那座永远都回不去的外婆桥。故乡的水啊,从桥下缓缓流淌,桥上的人,是否还在等她回去?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上海?”她轻声问。
“你想回家了吗?”男人低头看她,目光温柔,恰似月光,“当初叫你不要跟来,你偏要来。从上海到北平,你一个姑娘,该吃多少苦。”
“我乐意的。”许宛灵闭上眼,那些故乡旧影悉数淡去。是啊,她乐意的,那就怪不了谁。她下意识地往老师身边缩了缩,紧紧地依偎着他,寻求片刻温暖。
她是开心的,瞿清衡从未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让她靠着,共享岁月无声。
她又是哀伤的,看着地上孤单的影子,垂下眼眸,不知道将魂归何处。
诸事苦,诸事乐,一切如梦幻泡影。
“老师,如果你还活着,你会开心吗?”许宛灵抱着他的胳膊,问。
晚风吹过瞿清衡的头发,那副金边眼睛上,倒映着长安街辉煌的灯火,他转过头来,“傻瓜,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那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好。”
许宛灵笑着,眼角却沁出泪光,“老师,我……”
“嘘。”瞿清衡伸手抵在唇边,“我都知道。你先别说话,有人来了。”
语毕,瞿清衡站起来,就见围墙的另一端,有人踏月而来。
“你是谁?”那人着一身刺金的宽袍大袖,气势可怖。
“我是你的朋友,瞿清衡。”瞿清衡微笑,那笑容一如清风明月,“你不认得我了吗?商四。”
商四勾起嘴角,“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木头做的朋友。”
“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星君的声音在瞿清衡身后响起。瞿清衡往后瞥了一眼,道:“原来星君也来了,两位大驾光临,瞿某受宠若惊。”
星君冷哼一声,看向许宛灵,声音森冷,“许宛灵,你阳寿已尽,为何还在人间滞留。快随我回去,还能投胎转世。”
“不,我不走。”许宛灵往瞿清衡身上靠了靠,“我要留在老师身边。”
瞿清衡虚握住她的手,“放心,没事的。”
“少废话。”看他们在这儿你侬我侬,星君的脸一黑,双手结印,许宛灵的身体立刻开始化为光点消散。
“等等!”这时,瞿栖终于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着全身散发着微光的许宛灵,神色大惊。瞿清衡瞥了他一眼,手中困灵锁一扬,飞快将许宛灵的灵体锁住。
星君法术失效,脸更黑了,视线越过瞿清衡看向商四,“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商四耸耸肩,“能者多劳咯,谁让你每次打架都急吼吼的?”
星君气结,“那你来。”
“但我有个问题。”商四说着,看向瞿清衡,“你们为什么不跑呢?两个人坐在这里花前月下,好像等着我们来抓。还有,瞿栖说你才点睛没几天,可你居然会用困灵锁,跟瞿栖那个木头人可不一样。你到底是谁?”
星君冷着脸说:“你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两个问题。”
妈的,商四真想先打他一顿,“你闭嘴好吗?这里没人要跟你说话。”
“哼。”星君抱臂,不说话了。
瞿清衡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位好生风趣,不过我确实是在这里等你,商四。你,忘记我了吗?”
商四看着他,打量了几眼,然后说:“哦,忘了。不过打一打,可能就记起来了!”
话音落下,商四抬手就是一道法术照着他的脸打过去――既然确认对方是冲着他来的,那么就不需要再顾虑什么,也不需要废话,打就是了。
星君虽然嘴上不饶人,可跟商四的默契却有十成。商四动手的刹那,他的攻击也出手了。
瞿清衡两面受敌,却没有一丝惊惧。左右两道攻击来临之时,将困灵锁一收,整个人凌空倒退,瞬间跃上身后树梢。
可他快,商四更快!
腿风刮过,树叶震颤,摇碎一地光影。商四一脚踢在瞿清衡身上,落上枝桠时,却又轻如无物。不,那树叶还是抖了抖,因为商四的脚底有黑雾溢散。
那黑雾挣扎着向四周扩散,像被关押地底数百年的魑魅魍魉,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向瞿清衡涌去。瞿清衡想要躲闪,可是星君的法术当头罩来,将他瞬间困在原地。
瞿清衡揉了揉刚刚被商四踹到的地方,喘着气,已是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商四微微皱眉,这瞿清衡也太不禁打,不对劲。但他的攻击没有停,那些黑雾凝成无数箭矢,转眼便到了瞿清衡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瞿清衡手中的困灵锁忽然光芒大盛。商四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待那光芒敛去,就见许宛灵抱住了瞿清衡,挡下了大半的箭矢。还有一小半则依旧刺入瞿清衡体内,木头不会流血,但它会坏。
商四眸光微沉,停下手,袖口静静垂下的同时,那些插`在许宛灵身上的箭矢全部收回。然而,伴随着那些箭矢拔出体外的还有细碎的光点,许宛灵本就因为星君的法术而变得不稳定的灵体,终于开始溃散了。
“鲁莽!”星君怒。他深知商四法力无边,许宛灵的灵体若被他击溃,那就再没有重入轮回的可能。可原本许宛灵没有害过人,按理说是可以再世为人的。
数千年光阴,星君见多了这样不自量力、自诩痴情的人或妖,可无论经历多少次,他还是不能理解。
“老师……”许宛灵却恍若未闻,用她那双渐趋透明的手抚上瞿清衡的脸颊,喃喃说道:“老师,你爱过我吗?”
瞿清衡抱着她跪在树干上,虚握住她的手,神情温柔,“我爱你,宛灵。”
然而许宛灵没有露出瞿清衡想象中的欣慰笑容,她哭了,哭得哀伤而绝望。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来不及坠入地面,便直接化为光点飘散,她哭着,不说话,也不再看他。
瞿清衡疑惑着,这时,树下传来一个声音,“瞿先生不会待她那么温柔,也不会对她说‘我爱你’你终究不是他,那所有的温柔都是残忍。”
瞿清衡回头,就见瞿栖站在树下看着他们,因为跑过来跑得太快,还在喘着气。瞿清衡转头看向即将消失的许宛灵,眼底的温柔一点点散去,最终只剩下一个旁观者的冷静和疑惑,“我扮得真的不像吗?”
许宛灵摇摇头,没有说话。瞿栖在树下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头。抬头看着无数光点飘向夜空,她用一百年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苦乐,不过求仁得仁。
摇啊摇,小船摇不回故里,也终究摇不到那个人的心上。
许宛灵还记得那天下着雪,从上海到北平,她走过了一千几百里路,叩开他的家门。老师依旧穿着那件素色长衫,那双洞明世事的眸子藏在镜片后,看到她的那一刻,满是诧异和无奈。
“宛灵,回去吧。”他这样说。
可是回哪里去呢?家?已经没有家了。
他不知道,那座外婆桥已经淹没在战争的炮火里。
一步踏出,许宛灵从树上坠落。瞿栖急忙去接,可散落的光点还不等坠地,就被晚风带走。瞿栖怔怔地看着,双手颓然放下。
树上的瞿清衡则还疑惑着,对于人类这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心思,表现出一万个不理解。于是他回头问商四,“你理解吗?”
“我只在乎你究竟是谁。”商四沉声。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是有人附身在许宛灵的木雕上。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瞿清衡拒绝回答,“你应该自己猜。”
“是你告诉许宛灵用朱雀笔可以活死物?”
“是。”
“也是你感知到我的存在,所以让瞿栖转移?”
“是。”
瞿清衡又笑着问:“猜出来了吗?”
“没有,我的仇人千千万,我哪知道你是哪个?”商四歪头。
“那我再给你一个提示――城郊字库。去那里,我想你会想起来的。”瞿清衡说着,声音逐渐淡去。星君一看不对劲,立刻断喝一声,“哪里走!”
一道攻击打在瞿清衡身上,刹那间木屑横飞,瞿清衡的身体炸裂成无数木块,困灵锁也随之落地。星君跳过去接住困灵锁,眉头微皱,“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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