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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四天的粥, 第五天,沈小运一大早就神气活现地站在了店门口,无比欢快地说:
“我都好啦!”
“啪啪啪”是店员姑娘很捧场的鼓掌声。
沈小运转了个圈圈, 像个舞蹈演员一样双□□叉,行礼。
春天的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 闪闪发光, 跟她的眼睛一样。
老板对她说:“不要太得意,今天的午饭还是粥。”
沈小运差点被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苦所打倒,她抓紧自己的小包包说:
“我还带了点心的。”
沈小运病了这些天,沈牧平也没闲着, 买了些材料回来, 自己煮起了红豆馅儿, 做起了小点心,今天早上沈小运带的就是沈牧平烤的豆沙包, 可香了, 刚出烤箱的时候沈小运就吃了一个。
“你们让我喝粥我也不怕, 我可以配豆沙包哦,就不分给你们了。”
四个豆沙包, 本来有店员姑娘和老板一人一个的, 要是中午只有粥,沈小运就舍不得把豆沙包分出去了。
看沈小运小心翼翼的样子,老板忍不住笑了。
“那你吃豆沙包吧, 我们吃麻油鸡饭了。”
人生怎么可以这样呢?
沈小运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老板和店员都笑了起来, 沈小运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早上老街上的客人还少, 有人路过看见书吧的门开着,三个女人笑在了一起,嘴角轻轻挑一下,都是笑的模样。
十点半的时候,蛋挞姑娘来送小饼干了,看见沈小运,揽着她的肩膀问:
“今天能吃点心了吗?”
可以的呀可以的呀!
沈小运赶紧点头。
蛋挞姑娘给她带的是肉松毛巾卷儿。
只有小小的一个。
“不要乱吃东西,少吃点心多吃主食,不然病一次好久都不能吃好吃的了。”
沈小运捧着来之不易的点心,继续点头。
蛋挞姑娘骑着自行车又回去了。
她的点心店不仅价格亲民,东西还做得扎实,虽然位置偏了一点、店面小了一点,现在也已经积累起了口碑,有很多在附近上班的白领会绕几分钟的路来她这儿买面包当早餐或者晚餐。
上个周开了外送服务之后,蛋挞姑娘更是比从前忙了很多,送每天的小饼干都是来去匆匆的。
午饭的时候沈小运真的喝了粥,却是鸡肉粥,她吃得喜笑颜开,对着老板说了一车赞美的话。
下午,沈小运坐在椅子上拿出豆沙包,正要分给店员姑娘,就看见她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捧着豆沙包站在吧台边上,刚好一个客人要结账,沈小运对了一下桌号,拿出了付款码。
客人也是来过书吧几次的了,认识沈小运,笑着让她看一下金额对不对。
“66,对啦!”
成功帮忙结账的沈小运很有成就感。
“数字好吉利哦!顺顺利利呀。”
听了她的话,客人走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等啊,等啊,老板从楼上下来要叫个果盘,看见沈小运一个人站在吧台里,就问她店员姑娘哪里去了。
“刚刚有电话哦。”
老板自己动手做了个果盘,往门外看了一眼,对沈小运说:
“有事情就叫我。”
“哦。”
老板这么说,沈小运有些茫然。
过了一会儿,店员姑娘低着头回来了。
她不高兴。
沈小运坐在椅子上,看见她的眼眶是红红的。
想了想,从椅子上下来,沈小运小心地把豆沙包放在了店员姑娘的手边。
然后她就无声无息地回到椅子上坐好,开始吃自己的那份点心了。
店员姑娘平时都喜欢跟沈小运说话的,这个下午就变得很沉默。
沈小运一直偷偷看她。
看她倒咖啡、做果盘、加热点心、算账收钱,闷闷地像是个木偶……就沈小运快要下班的时候,店员姑娘把咖啡打翻了,有咖啡洒到了客人的包包上。
沈小运第一时间喊了老板,然后自己抓着抹布过去擦了起来。
店员姑娘站在那儿,还有些傻傻的。
客人是个外地来的游客,手包是来了老城后新买的,虽然不怎么值钱,却是个新的,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三四个人。
沈小运处理得及时,她们的火气还没升起来就被迭声的道歉给压了下去。
老板很利落地免了他们所有人的单,还送了一个果盘。
那些客人走了之后,店员姑娘缩着脖子站在那儿,老板没有训她,只说让她赶紧调节心情。
沈小运拎着那个被遗忘的豆沙包又往她的手里塞。
“不怕哦,吃了豆沙包什么都好了哦。”
看看沈小运的点心,再看看她的脸,忍了又忍,店员姑娘终于哭了出来。
“我想留在这儿,我不想回家。”
十一个字里,就是长大的孩子心中所有的委屈。
店员姑娘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她在大学里学的专业比较冷门,专业课成绩也没有十分优秀,想要留在老城很好的企业是很难的,店员姑娘没有很大的志向,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进一家还算可以的公司,休息日的时候再打工赚点外快,在这个城市里一点一点积累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
她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那座北方的八线小城市,有沙尘和大风,还有她不喜欢的粘稠的人际关系。
过年回家的时候,店员姑娘鼓足勇气跟家人说了自己的打算,她和自己的父母是很少交流的,这一次的对话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大概已经长大了,不仅能让爸爸妈妈听见自己的声音,还能让他们理解自己了。
是的,原本店员姑娘的爸爸妈妈是没有反对她的。
“他们是骗我的。”
沈小运拿了两张纸巾给店员姑娘,她擦完了眼泪擦鼻涕,总是利落又抖擞的小姑娘,现在哭得像是个露馅的豆沙包,红红的皱皱的。
“他们跟我说在家里已经给我找好工作了,托了关系,花了钱,可我不想回去啊,我说了我不想回去啊,他们知道我不想回去啊。”
春天里,老城好吃的东西就多了起来,从湖里河里到山上、到手艺人的灶头上。沈牧平今天提前了一点往回走,先绕到去了另一边的老街上买了一家老字号的酱汁肉还有猪蹄筋,酱汁里的红是红米煮出来的,因为加了糖,酱汁的颜色特别亮,一点也不腻。
让沈小运少少吃两口,应该能解了她这几天只能喝粥的馋。
快走到书吧门口的时候,沈牧平停住了脚步,他看见沈小运在帮店员擦眼泪。
以为自己已经长硬了翅膀可以起飞的鸟被老鸟一翅膀扇回了窝里,告诉她天空很危险,还是应该用脚走路。
大概就是现在店员姑娘的困境吧。
沈小运一张一张地给店员姑娘递纸。
“你妈妈,是觉得你在这里工作太辛苦哦。”
“回去一个月赚两千块,然后就相亲结婚,就不辛苦么?”
那不是辛苦,应该说,是令人心生恐惧吧。
沈小运其实不太懂的,可她想了想,对店员姑娘说:
“我知道你一定能过得好好的,就、就像你想要的那样,过得好好的。”
店员姑娘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从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在被否定。
被父母否定,也被自己否定,甚至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就是一个没有什么能力的废物,才在自己爸妈的眼里要如此被打算前程。
“我不想回家。”她强调了一遍。
沈小运点头:“嗯,我们在外面也能过得好好的。”
“可他们不信我。”
“嗯……可是你做了什么,让他们来信你呢?”
沈牧平在一旁静静听着,沈小运背对着他,努力想着自己应该怎么说:
“你、你觉得你爸爸妈妈只是嘴上信任你,说不定,他们也觉得你也只是靠说话,让他们信任啊。”
店员姑娘抬起了头,看着沈小运说:“你是在安慰我么?”
怎么突然就站在爸爸妈妈那边了?
“不是啊。”沈小运摇头,“我们,我们是要解决问题的啦。”
沈小运并不是店员姑娘的那些舍友,临近毕业的时候,她们都有着相似的问题,一开口,都是同样的内容,同样的语气。
四个人的宿舍,像是住了四只困兽。
沈小运不是困兽,她虽然脑子经常不清楚,可她知道,总要有一个人迈出去第一步,才能走出一条原本没有的路。
店员姑娘看见了一直站在那儿的沈牧平,让沈小运转身去看,自己很不好意思地回了吧台里面。
看见沈牧平……手里提着的酱汁肉,沈小运立刻欢天喜地地回去穿外套,急急忙忙地差点忘了拿自己的小包包。
天气暖和了起来,她衣服也变得轻便了,步伐好像都轻盈了起来,大概是春风吹的,大概是衣服少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想到能吃肉了。
“除了酱汁肉你还想吃什么?”
沈牧平问沈小运。
“白米饭!”
有肉又不用喝粥,对于沈小运来说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看着沈小运在自己前面快步往家里走,沈牧平拂了一下自己被风吹起的领角。
很多很多年前,有个成绩很好的孩子,他的妈妈是个很有建树的工程师,很多很多人都以为他该跟她妈妈一样,沿着一条已经被踏平的路继续走下去。
可他没有。
他的想法他不跟任何人说,无论谁问,他只说:“先拿出一个好成绩才有的选。”
大学填报志愿,他三个志愿都是医学专业,都离家很远很远。
远得让他妈妈皱起了眉头。
他只觉得自己做的太对了。
“你确定了,你要学医么?这条路很难走,需要很扎实的态度。”
沈牧平忘了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回答的。
现在的他很羡慕那个年轻人,也很恨他。
因为他有一个对他说“只要你决定了就去闯吧,遇到困难解决不了再找我”的妈妈。
因为他毫不珍惜,只当那是不负责任的敷衍。
“沈牧平,你快点,回家吃肉啦。”
站在路口,沈小运一直是叉着腰招呼沈牧平。
男人加快了脚步,脸上有了一点笑容,虽然晚了点,可是分量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