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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太脆弱珍贵的生物,岁月和苦痛总能轻易地在她们的脸上留下痕迹,几年前温柔优雅的老师在经历了流产、丈夫出逃、公司倒闭和病痛之后,变成现在这副消瘦苍白的模样,宋谨心里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宋向平真的该死。
他从前知道宋向平是怎样的人,于是只想着和宋家划清关系,然而此刻将一切串联起来,抛去自身受过的伤,对于其他人,比如被虐待过的宋星阑,比如吃尽苦头的袁雅,还有离世的母亲,宋谨从没有一刻是如此希望宋向平以死谢罪。
“星阑也回来了啊。”袁雅靠在病床上,手上还插着输液管,她笑了笑,“很久没见你们兄弟俩了。”
宋谨将路上买的水果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问:“您动手术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就是做个微创而已,很小的事。”袁雅抬头看着宋谨,笑着说,“不想打扰你们,你们自己有很多事要忙,大年初一你们俩还都给我转了钱,有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宋谨大年初一的时候确实给袁雅转了账,不算很多,但对于他和袁雅之间的关系来说,分量也足够了,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宋星阑也会给袁雅转账。
宋星阑自进病房后就一直一言未发地站在床尾,宋谨给袁雅倒了杯温水,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一提起这件事,袁雅的表情滞了滞,她接过水,说:“他是半夜打来的,我接起来之后他就说我真有本事,跟他的两个儿子联合起来把他搞垮了,弄得他现在不成人样。还说难怪星阑一早就拿了股份跟他划清界限,趁他落难了还逼着他把钱拿出来,谁知道那笔钱是不是用来还债了,说不定都被我们几个分吃了。”
袁雅有些憔悴地垂下眼,叹了口气:“就是这些,但我觉得他已经疯了,就怕他哪天回来找我,我真的……”
宋谨轻轻按住她的肩,刚想安慰她几句,一直没说话的宋星阑突然开口:“只要他敢回来,除了进监狱就是死,你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很平静,袁雅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宋谨心知宋星阑对宋向平的恨意有多深,但听到这样的话,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凛。
宋谨丝毫不怀疑,如果宋向平真的敢再出现,宋星阑会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就把他解决掉。
“你……”袁雅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语句,有些担忧地说,“星阑,你别冲动啊,他要是回来了,我们报警就行的。”
宋星阑没有回答,宋谨知道,他宁愿用沉默表态,也不会撒谎着向袁雅保证什么,一旦事情发生,无关冲动与否,宋星阑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的弟弟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阿姨,你别担心,他现在肯定不敢回国的,你先换个手机号,陌生的电话别接。”宋谨说,“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或者宋……星阑就是,别怕麻烦。”
袁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袁雅喝了口水,问宋谨:“你是准备今年考研吗?”
“是。”
“那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联系我。”袁雅温柔地笑笑,“我虽然是教高中的,但是在这方面还是能给一些建议的,你是要在家里备考吗?”
“应该会回市里,租个房子,然后去图书馆学习。”宋谨说,“大致是这么规划的。”
“嗯。”袁雅抿了抿嘴,“找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吧,你肯定都考得上的。”
宋谨点点头,袁雅好像是顿了顿,然后轻轻拉住他的手,拇指指腹摸了摸宋谨的手背,她又看了宋星阑一眼,脸上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叹:“你们都长大了,真好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我没怎么照顾过你们,也谈不上是你们的家长,但这几年看你们在外面都过得不错,我也很开心。”
宋谨的指尖抽动了一下,袁雅的手心很暖,握上来的时候,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自然至极。那点久违的温度勾着人陷入遥远的回忆,宋谨想起自己短暂的童年岁月,在家庭还没有分崩离析之前,母亲也曾这样握着他的手,而他拉着宋星阑的手。
多可贵又模糊的记忆,彼时年幼的他们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的人生会变成那个样子。
心头被什么东西压得发痛,眼睛是酸的,宋谨避开袁雅的目光,怕她看到自己眼底的红,辗转间却又不巧地对上了宋星阑的视线。
他弟弟的眼神永远冷静,漆黑的,静漠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看过来的时候,宋谨却没办法忽略掉那种感觉。他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东西,不需要靠眼神,也不需要靠表情,光是视线交错,就能让人觉察异样。
可宋谨辨明不了这种异样的本体,他只是无法承受这种直视,相较过去而言,如今的宋星阑已经克制很多,但宋谨心里余悸尚存,永远没办法消散。
“好好休息。”宋谨回过神,说,“什么都别担心,没事的。”
袁雅点了点头:“你们都没吃午饭吧?我这胃也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吃了,别饿着了,去吃饭吧。”
“那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宋谨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袁雅笑着,“去吧。”
出了住院大厅,宋谨低头往与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他不可能跟宋星阑一起吃饭,到此为止就好。
“去哪。”宋星阑站在原地,问他。
宋谨停了脚步,以背对他的姿势站定,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要下雨了。”宋星阑说。
宋谨并没有回头:“我会自己回去的。”
他迈步走向医院大门,抬手拦了辆出租,坐了上去——
44.
宋谨去了图书馆,想借几本书看看,他现在仍然不习惯在电子产品上看书,总觉得纸质的拿在手里舒服些,他也能看得更认真。
正站在书架前翻书,外面突然哗的一声,暴雨顷刻间落下,宋谨有些猝不及防地看向窗外,已经是茫白一片。
他又看了半个多小时的书,雨还是没有变小的迹象,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宋谨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想想怎么回去。
他将借来的书装进纸袋里,站在图书馆大门前,雨下得实在大,他又没带伞,好像连迈出去都困难。
“宋谨?”
熟悉却许久未闻的声音传来,宋谨转过头,看清来人后,他怔了怔。
韩卓手里正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伞尖朝下,滴着水,他走到宋谨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仿佛这并不是一场久别重逢,而是两人某次下课正巧在同一幢教学楼里碰到。
“很久没见了。”韩卓将伞移开一些,避免水珠沾到宋谨的鞋,问,“你来借书?”
“嗯。”宋Ψ扣扒一弎弍陆零遛陆伊e谨把纸袋往上提了提,“借几本书看看。”
“你还是老样子。”韩卓说,“大学的时候你就喜欢在图书馆待着。”
宋谨笑笑:“图书馆里安静。”
雨声很大,好像冲刷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宋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送我妹妹来自习,她今年要高考了,刚从补习老师那里出来,让我送她来图书馆。”
韩卓说着,侧头往宋谨身边看了一眼:“你没带伞?”
“对……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你去哪,我送你。”韩卓说。
“不用,我等雨小点,吃个饭就打车回去。”
韩卓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也没吃饭。”
不等宋谨回答,韩卓就撑开了伞,说:“刚从公司出来就去接我妹妹了,没来得及吃饭,一起吧。”
这时候拒绝就有些扭捏过头了,宋谨于是点点头,和他并肩站在伞下,一起往外走。
找了家安静的餐厅,饭吃到一半,宋谨借了个去洗手间的理由,把账给结了,韩卓看到账单后只是淡淡一笑:“我就知道。”
“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个画展吧。”韩卓说,“附近有家私人美术馆,新开不久,我之前想去,一直没时间,你就当陪我去一趟。”
宋谨坐下来喝了口柠檬水:“我不太会欣赏画。”
“就是随便看看,没说要你写观后感。”韩卓把餐后水果盘往宋谨面前推了推,“外面雨还下得这么大,回去也不方便,趁这个时间去看一下。”
宋谨点点头。
外面下着暴雨,美术馆里人极少,宋谨和韩卓慢慢地走,一幅画一幅画地看过去,宋谨没说谎,他确实不懂画,但他也确实喜欢安静,所以一路下来倒觉得舒服自然,就当是接受艺术熏陶了。
大雨一直下到傍晚也没见停,宋谨站在大厅里看着落地窗外的雨,微微皱着眉,韩卓给他拿了杯热水过来,说:“雨太大了,今天可能回不去了。”
宋谨没说话,唐闵这几天在外地录音棚赶配音他是知道的,何浩的新房还在装修,这段时间都住女朋友家,宋谨不可能去打扰他们。
“让你去我家过夜你肯定不同意。”韩卓笑笑,“去酒店住一夜吧,刚才给你订好房间了。”
宋谨一时语塞,但现下这种情况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同意下来。
韩卓跟这家酒店应该很熟,前台见了他就叫“韩先生”,证件也不用刷,服务生带着他们直接上电梯。
门开后,是间套房,宋谨往里迈了一步就走不动了:“你干嘛……”
“自家酒店。”韩卓关上门,坦然地说,“不用钱,你别这副表情。”
他将外套脱下来挂在一边,说:“午饭吃得晚,你大概还没饿吧?”
宋谨点头:“是不饿。”
“那我让他们晚点送晚饭上来。”韩卓在沙发上坐下,“我跟你一起吃,然后我回家,明天要是不忙,我送你回去,要是忙,我帮你安排司机。”
“真不用。”宋谨说,“明天雨小了我自己叫车回去,你忙你的就行。”
“你总是这样,觉得自己是个大麻烦。”韩卓靠在沙发上朝他笑,“但这些真的就是小事,你不用这么在意。”
宋谨也不想解释什么,抿了抿嘴,说:“我习惯了。”
两个人看着电视,时不时聊几句天,状态不像昔日的恋人,倒更像是老朋友,宋谨很感激韩卓的坦荡和大度,再相遇时不尴尬不别扭,而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确实很难得。
一个多小时后,服务员将晚饭送上来,宋谨吃饭的时候不断看向窗外,发现雨已经小了很多。
“我等会儿还是回去吧。”他说,“家里还有只小猫,我怕它晚上饿着,现在雨也小了。”
韩卓抬头看了眼窗,知道宋谨在外面待着也不会安心,于是点头:“嗯,吃完饭我送你。”
“谢谢。”宋谨说。
怕雨又变大,吃过饭后宋谨和韩卓就出了酒店,早春寒意料峭,宋谨缩在副驾驶,看着车窗上的雨滴,祈祷雨再小一点。
“雨应该不会变大了。”韩卓说,“下了半天了,晚上估计会停了。”
“嗯。”宋谨点点头,“不下雨的话,到时候你开车回来也安全点。”
韩卓笑了笑:“多谢关心。”
天黑了,路面湿滑,韩卓专心开车,没怎么说话,出了城之后他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那辆车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宋谨一时间怔了怔,他侧头往后视镜看,右后方确实有辆SUV,看不清车型和车牌。
“可能是同路吧。”宋谨说。
“不像。”韩卓又看了眼后视镜,“从酒店出来的那条街就开始跟了,如果只是同路的话,它没必要跟在我们后面,完全可以超车。”
宋谨茫然地扭头往后看,隔着车窗上斑驳的雨滴和灯光,仍然什么也看不清。
“Urus。”韩卓突然笑了一下,“这么好的车,上面的人总不可能是半路来打劫的,你别紧张。”
他话音刚落,后面的兰博基尼突然加了点速度,正巧路过一个路灯,明亮的灯光照亮挡风玻璃,光影变换间,也照亮驾驶座的人。
宋谨猛地睁大眼,心脏像是瞬间被抛出车外,然后又被撞得粉碎。
宋星阑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微微侧目,看向宋谨的方向。
宋谨不确定宋星阑是否能看见自己,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宋星阑知道他在这辆车上,知道他和韩卓从酒店出来,光是意识到这点,宋谨就已经战栗得无法预料接下来的走向。
“韩卓……你……”宋谨回过头,有些惊魂不定地开口,“你停车吧,把我放在路边就行。”
“什么?”韩卓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要干什么,这条路都没什么车经过,别告诉我你想半路打车。”
“我不知道……”宋谨惊惶地张了张嘴,“我……”
他破碎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一道黑影从车窗外闪过,紧接着韩卓握紧方向盘猛踩了一脚刹车,宋谨猝不及防地前倾,下意识地抬手往前撑,一瞬间的作用力强得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心脏仿佛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再多一秒就会蹦出来。
耳边嗡嗡作响,缓过几分神后,宋谨抬起头,看见那辆兰博基尼正斜挡在韩卓的车前,在淅沥的夜雨下沉默凛冽得像一只巨兽,被路灯照出冰冷的光。
韩卓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驾驶座的门打开,长腿点地,宋星阑站出来。
每一滴雨水都被沾上细碎的光,宋星阑立在雨中,隔着雨幕和车窗盯住副驾驶上的宋谨。车灯将他整个人照得清晰夺目,却偏偏照不清眼神,他的身后漆黑一片,庞大得无法捕捉,身上的寒意压迫性地侵袭而来,像展翅欲飞的黑色巨鸟。
宋谨惊溃到连牙关都在发颤,他坐在车里喘着气,看着那张冷白凌厉的脸,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几欲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