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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若说方才有妖还能顾全大局强抑下心中悲痛,眼下见了那狐皮,却再也忍耐不住,终于瘫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从前只知道丈夫永远都回不来了,如今亲眼见到那残缺的尸体,又是一种难言的绝望,比曾经那段难熬的日子更让她心如死灰。
悲痛之余,她忘记了自己已经被困在锁妖塔之中,甚至忘记了去问问眼前的男人,到底是如何拿到了这尸体,直到一阵笑声在这塔内响起。
那是混杂了男男女女的笑声,有老有少,或尖锐或粗犷,在这个略显空旷的锁妖塔里不断回响着。很快,又有不同的声音纷纷开口,“小九……”
“哟,小九回来了……”
“没想到小九这么快就回来了。”
“时隔三百年,你可曾惦记我们?”
“那个陵歆倒也有点本事,竟然刚出去就把你送回来了,没让我们失望啊……”
“小九……小九……”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妖本就坐在大门边,除了眼前这四寸见方的地方,剩下的只能看见满眼的黑暗。听了这些声音,她虽是沉浸在绝望之中,但也不至于全不放在心上。当谂酒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又一个尖细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小九,这一次的偷梁换柱,你可还称心?”
谂酒的脸色终于一动,弯了弯唇角,“多谢四姐相助。”
“不谢不谢。”那女子咯咯笑着,“这又算得了什么?三百年过去了,总算让我把你给盼回来了。”
说着,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突然多出了一缕刺眼的光芒,从锁妖塔的深处投了出来,好似为他们铺下了一条通往监牢之内的路。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几乎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的有妖仍是留意到了谂酒脸色的僵硬。
无论到了何时,又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他到底还是畏惧着这个地方的。被重重铁链锁在黑暗中几百年之久,旁人若是没有他这样的境遇,就永远都不会明白他的不安与惶恐。
不过比起自己的心境,如今的谂酒无疑更担心身边的这个女子。丧夫之痛,岂是一个悲字了得?可是他仍不后悔自己把这狐皮拿给了她。
即便相识并不算久,他也很清楚,他认识的有妖,比起逃避,更愿意去面对、承受一切。
既然总有一天要迈过心底这道坎,那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不同的声音仍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却纹丝不动,直至有妖终于强按着胸口平复下心神,慢慢从地上站起身,声音嘶哑,“他……你是怎么拿到这尸首的?”
比起那“狐皮”二字,她宁愿说出尸首二字。
谂酒为她合上那盖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这盒子变成手掌大小轻放在她的掌中,待抬眸之后飞快瞄了她一眼,确信她已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才开口道,“几日之前,沧城本想将尸首放在锁妖塔做诱饵,可惜陵歆并不赞成,还提出了现在这个计划,沧城自然也不同意,因为别的地方不比锁妖塔,很容易发生意外……他们争执了半日,最后是沧城妥协了。”
说着,顿了一顿,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就在沧城妥协之前,这尸首留在锁妖塔足有半日,我们就是在这时候……换了一些东西。”
那一招偷梁换柱并不似所说的这样简单,尤其是要骗过陵歆和沧城等人,更是难上加难。而且当时的谂酒还在祁山,只能暗中托了锁妖塔里相熟的犯人们相助。
那是一个很高明却极难的法术,遍寻四海八荒,能办到这一点的也不过几人罢了。刚巧,其中两个便在锁妖塔之中。
“你是说,你们将尸首留在了锁妖塔里,陵歆带走的那个却也是真的?”有妖仍紧紧攥着手中那个木盒,声音却平稳镇定了许多。只是,这样高难的法术,莫说她这个半妖,就算是见多识广的良夜等人也不见得能明白。
谂酒所说的那个法子,不似是纯粹的魂魄出窍或是障眼法,倒有些像所谓的□□术,只是比其更高深更难办到,好似将人一分为二,而非再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或许有许多神仙或是西天的诸佛也能办到这一点,可是又与他们这法子有些不同。这个法术足以让被分出去的那一半穿过天地间所有阵法与屏障,只是太伤元神和精魄,只要出了半点岔子,就会在瞬间灰飞烟灭,半点逆转的余地都没有。
当日,在决定要扮作祁凡赴这宴席的时候,谂酒还在犹豫自己该怎样做才是完全之策,直到那一晚,在听到有妖并不想让他涉险之后,他便毫无迟疑的将自己的请求告知了尚在锁妖塔的相识们。
他们这些被关在锁妖塔最深处的“怪物”们,总有不为人知的法子与彼此说上话,哪怕相隔千万里之遥。
就在沧城妥协之前,那“四姐”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用了这一招偷梁换柱留下了管唯的尸首。比起活生生的人来,将这法子用在尸首上无疑很简单。而在那宴席上,只要陵歆肯将那木盒打开来“激怒”他们,谂酒便有办法将这另一半尸首收回来。
因为,锁妖塔里精通此术的两个人,一个是那四姐,另一个便是他。
听到这话,有妖不由一怔,目光慢慢移向了身边的这个男人。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多了一些,自从来了这九重天之后,她便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这个朝夕相处了多日的人。
一点都不了解。
“小九,还不回来,让我们好好瞧瞧你……”空旷的锁妖塔里,四姐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谂酒仍垂着眼眸,没有迎向有妖的目光,也没有挪动脚步,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放心,就算是陵歆,一日半日也发觉不了这事情的古怪。”
陵歆的性子虽怪异,这些年来在祁山学的到底不是邪术,就算有心想查,怕是也想不清楚他们的招数。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从这里逃出去,其他的,都可以推后再谈……
如果还有这个机会的话。
确信有妖可以平静下来之后,在四姐那诡异的笑声里,谂酒拉着她顺着光亮一路走向了锁妖塔的深处。而在真正走进这偌大的监牢之后,有妖才明白了为何谂酒从未看清过管唯的面容。
这地方,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现在算是半个狐妖,曾经为人时又是出众的猎户,连她都尚且无法在初入锁妖塔时适应这黑暗,管唯怕是也不会比她强出许多。那么当年那一战,与其说管唯的一双眼睛占了上风,还不如说是他的孤注一掷赢了那致命的一击。
陵歆败在了轻敌,管唯赢在了无畏……亦或是,送死之心。
猛地摇了摇头,有妖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再想这些,眼下的形势之凶险,可以说是九死无一生,哪还能让自己再陷入那绝望之中。
谂酒仍在她身侧稍前的位置带着她前行,即便在这里呆了几百年之久,他也仍是不清楚这锁妖塔到底有多大,外面看来,这只不过是寻常一座高塔,走进之后才能发现里面其实是深不见底的,就连看守锁妖塔的神将们都不会打开那扇大门进来巡视,全靠外面的夔鼓发出响声。
何况,这里面还关着数不清的怪物们。
“小九……小九……”四姐的笑声越来越近,有时候甚至近在耳畔。
有妖忍不住轻轻捂了下耳朵,不单单是因为那笑声太刺耳,她好歹为妖这么多年,也能听得出这声音其实是像彩织的鸣叫声那般能够蛊惑人心。
只是比起彩织的啼叫声来,谂酒无疑早已习惯了四姐这笑声,面不改色的向着那方向走过去,然后在快要接近自己的目的地时,突然用力推了身侧的有妖的一把。
他这个举动太突然,有妖身子晃了晃才站稳,然后便见自己原本站着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这地方漆黑一片,她也是仗着自己那一双敏锐的眼睛才分辨出对方似乎是个女人。
而这女子攀在谂酒的背上,笑嘻嘻的将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脖颈,那姿态亲昵又诡异,“小九,你走了这么久,是不是都要把四姐忘了?”
深知身上这位到底是怎样的性子,谂酒很识相的一动未动,任她玩够了从他背上跳下来,才慢慢开口,“我还要再出去。”
“出去?”四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又笑了几声,然后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一个圈,不轻不重的问道,“那你这次又想怎么出去?你还记得……”
“我记得!”不等她说完,谂酒便匆匆打断了她的话,“我当然记得二姐是怎么出去的。”
似是担心四姐会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情来,他说话的时候不忘往有妖的身边凑了凑。而有妖却没有忽略掉他口中的那个二姐……她仍记得,谂酒曾提到过的那个姑娘,为他取了名字的那个姑娘……
“她为什么会被带走?”就连有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谂酒一愣,先回过神的反倒成了那个四姐,她笑着飘了过来,几乎是趴在了有妖的肩头,一字一句的轻声道,“因为她在这锁妖塔里杀了人啊。”
就算这里是锁妖塔,也有规矩。自己明明是个犯人,还要在这锁妖塔里擅动杀戮,若外面的神将们不想忽视这事,这便是大罪。
偏偏那个姑娘杀害的刚好是一个身份不同一般的犯人。那是阙族的大族长。
而阙族这一辈原本的族长,正是现在偏居于祁山的勾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