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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是不是如露花倒影般美丽,雷少云不知道。在他的眼中,仅有森严的宫墙和成堆的书卷。
平心而论,新政实施已是半年有余,未见显著成效。雷少云陷于成群的公文淤泥之中不可自拔。
如今朝堂内,蛰伏已久的夏竦又掀风浪,指称杜衍,范仲淹等执政呼朋引党。如此,便引起了皇帝的戒心――朋党之害,乃是皇帝心中所忌。自古士族结党,霍乱朝野之事已然不鲜。
皇帝于垂拱殿问政。
时百官汇集,皇帝提问范仲淹,关乎“朋党之害”。范仲淹理了理衣裳,出列对道,“臣昔戍守关河,将军之事。军官中亦成两阵,一曰为主战者,二曰怯战者。于朝堂理政,两两朝臣意见相左实不鲜见,而意见一致者则为一派。如江湖之中,刀枪剑戟分列诸门一般寻常。若小人结党,则为国之害;若君子结党,又何弊之有呢?”
雷少云惊讶于范仲淹的唇舌之利,他并没有说革新派是否成党,只是试图淡化皇帝心中对“朋党之害”的恐惧。
初夏的天章阁有绿树成荫,坐亭清凉,实为避暑佳地。范仲淹携雷少云于此,一为闲谈,二为论政。
宫女为两人送来一壶凉茶和一些解馋的果子。
范仲淹得寻个合适的话题开始,他抚恤自叹,“哎,想我范某人在这世间也快活了一甲子了,仍是看不透这权势之争啊。”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并非是范公执于权势,而是那群小人见不惯罢了。你我作为,皆是为大宋江山设想。”雷少云将心中之话尽是吐露。即为同道同谋,无需遮遮掩掩。
“哈哈哈,大学士所言属实啊。所谓‘小人’,或因新政施行,滥恩被革职,或因有过而被弹劾,故以‘朋党之轮’攻讦我等。”范仲淹并不再谈皇帝之举,只是问雷少云道,“雷大学士,以为君子之党,是否有害啊?”
雷少云诙谐一笑,说道,“范公故意钓话于学生啊。君子之党有利有弊,或好或坏实无意义也。官家所惧,是为‘朋党’二字,与君子之党或小人之党无关也。就如同汉高祖兔死狗亨,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无非是惧怕权臣篡国。而那些权臣,非但无过,且有开疆扩土之功。范公与韩公戍卫边疆,已得军心,又执权于朝野……帝王之业,实为先固己身,再固天下。”雷少云摇头一笑,继续说道,“权臣结党,士族权衡,皆为历代君王大忌,实与好坏利弊无关矣。”
“哈哈哈!”范仲淹不由拍案叫绝,竖起大拇指道,“雷大学士果真才高八斗,句句点睛,透过现象看本质。有所话若是让官家听到了,还以为我们说他‘昏庸无道,奸贤不分’。刚刚范某在朝廷上并没有我们是否有为朋党,这只能延缓官家心中的猜忌,而非根治之策。如此一来,我们只能尽己所能,做出一点成绩来。”
雷少云亦点头称是,但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范公,少云有一事实困惑心中。新政中革职颇多,可新上任之人未定,甄选又必要财力人力,行政机关又不能革职,只能让仅有官员兼职。官员疲于案牍是必积极性殆消,故审核应试门槛不能过高,福利不能消减得过重,毕竟弊病积久,一时一刻下猛药剂惹得狗急跳墙,官家也只能压住一时。若是长久下来,旧员被革,新员未能补上,那绩效定是跟不上。而且少云发现,被削职之人,并非皆无能无德,或只是因官制如此,故不能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觉悟,若是予警告,之后可将功补过,或许反对派将不会那么激进,将因愧疚而进取,那么将跟多人与我同舟共济。”
范仲淹闭目凝思,他的初衷是因为怕那些人沉醉不醒,如“由奢入俭难”,可如今雷少云一番话亦不是没有道理,并非所有人都是偏执一念,人的观点或会改变……越想越振奋,范仲淹忽然拍案而起,对雷少云作揖道,“听君一言如醍醐灌顶,范某受教。”
雷少云受宠若惊,惊忙站起,回礼,“范公如此,让少云如何生受得起。”
范仲淹抚须而笑,倏而间又皱眉,“哎,可叹我那小徒,本也是经天纬地之才,可奈何精于权谋和名利,若是他能像你一般该是多好。”
又是浑沌几天……
太尉府内,雷文兴躺在摇椅上,在凉亭内悠闲地摆着棋子,口中还念叨着,“哎呀,我们雷家的小家伙要是出生了,我该给他准备什么礼物呢?”
门外,响起了门卫的恭敬地敬礼声,“少主,您回来啦?”
雷文兴扑哧一笑,心中念道,“看这混小子这些天累得一回家倒头就睡。”
雷少云要到自己的房间,定要路过凉亭,他索性地将桌案上的凉茶壶拿起就灌。若不是自己的爷爷在眼前,他估计会愤怒地将昂贵的紫砂茶壶砸碎在地。
雷文兴从雷少云的眼神中就能察觉到了他的愤怒,弯起身子落了一子,问道,“少云,发生什么事了?”
雷少云将茶壶重重地砸在桌案上,怒骂道,“臭棋,臭棋!”
雷文兴以为雷少云说自己呢,吊起眼睛看着棋盘,“臭棋?何以见得?”
雷少云好像并没有听他说话,只是自说自的,“这个欧阳先生真是糊涂透顶,我都不知道他是想炫耀自己的文采,还是想真真正正为新政干点事。他的这篇《朋党论》写得有理有据,可反是帮了倒忙,什么‘君子同道,小人同利’,若单是文章,少云拍手称绝,可这确实一封上奏给官家的奏章。气煞我也!”
雷少云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天底下会有人有蠢到说自己的是小人的吗?没有。能位列朝班者,哪不是四书五经读了个通透才为国臣,何为‘小人’,何为‘君子’怎由你欧阳修说得算?文武百官都分不清,更何况官家一人如何分清?他要看到的,只是新政成效,而不是整天斗嘴空谈!欧阳先生此篇文章正犯帝王之忌,自说是朋党中人。自古多少清者与‘朋党’沾边,只会遭人主厌弃。先贤圣人孔夫子都说,‘君子不党’,好个欧阳修,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朋党’张目。范公在廷前对答,不偏不正,已是刚柔相济,欧阳先生倒好,自己将我们拉入泥沼了。”
听得雷少云一番辩证,不觉拍掌,“哈哈哈,分析得很好,看来我们雷家的小子还是有学到东西的。爷爷早前就说过了,这场闹剧演不了多久的。”
彼时,慕无双知晓雷少云回来,蹦跳着端了一碗雪梨银耳汤想让他解暑,可雷少云摆手推却,径直地入了自己的书房。
雷文兴只得一个劲地安慰孙媳妇,“哎呀,双儿,少云这几天郁郁不得志啊,你不要去介意。”
慕无双只是回之一淡淡的微笑,心中之苦唯有自述,“少云,多少的夜,你睡在我的枕侧,可口中唤的却是曦儿的名字……”
昆仑山脉绵长,近是荒无人烟。偶遇有几个盗匪,见到风无心马鞍上的挂剑都自觉地退散。
玉天峰下,山道两边残雪与秃岩并在。天色渐晚,风无心走了不知多久,才发现一支酒旗被轻雪和西风招起。
一缕炊烟,一处酒家。千里之路,骐骥硬是熬成瘦马,在西风小道上垂泣缓行。
到了客栈前,小二陪着笑脸招呼着,接过风无心的马缰,“公子里面请。”又看看了马相,“哎呀,一匹好马怎么煎熬成这样子呢?”
风无心解下蓑衣的那一刻,忽觉浑身一轻。那客栈门未踏进,温热的酒香已扑鼻而来,让风无心浑身一酥。
“嘿嘿,客官要不要来一壶我们这儿的‘满山雪’,那可是昆仑山方圆百里都见不得的好酒啊。”小二将马拉进马厩,伺候上粮草和清水,一边不忘给风无心介绍风土人情,“我们这酒栈是沿着山道,约是四十里一家的。玉天峰南山下有个四季如春的山谷,那里才有一处村庄。要不是被迫出来搞点营生,这天寒地冻谁受得了啊。”
小二熟练地给风无心擦桌擦椅,伺候着官人入座,“怎么,今天可是有上好的酱牛肉,再来壶好酒,今儿睡个好久,明儿再赶路吧。”
风无心辜负了小二的期望,酒可闻,他却喝不得,便点了几色菜和一份肉羹汤,“小二,给我来壶烧开的白水。”
“公子,这天寒得,喝点酒好暖暖身子。”小二吩咐厨房出菜,一边询问道,“公子到哪儿去呢?”
“紫云宫,小二知道在哪吗?”风无心夹了一块酱牛肉送进嘴里,再带上一大口热汤,胃里顿时一爽。
小二拍了拍手,笑道,“客官就是外地人,沿着这条山道径直而上半天的脚程就到了紫云宫了。那里的姑娘还经常偷溜出来,到我们家来喝酒吃肉呢。”
店内尚有几路酒客,见风无心桌上肉是大块,就是没有“满山雪”,心中讥嘲道,“真是怪人。”
雪欲是大了,风吹得窗户互打着啪啪作响。小二慌忙地将窗户锁上,抱怨道,“哎,今夜若是有人没寻到酒栈,怕是要冷死山头了。”
当小二给风无心摆上最后一道羊肉汤时,风无心将一小块碎银子丢给了他。小二笑颜逐开,又神秘兮兮地挨到风无心耳边说道,“见公子样子也不像是歹人,难道是要上去做生意吗?这玉天峰最近可不是很安宁,我建议您过几天再上去。”
风无心脸上顷刻布满愁云,又将一块银子塞给小二,再问道,“小二可不可以跟我说一下,究竟是如何不安宁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二擦了擦一旁的条椅坐下,挨坐在风无心身旁,“紫云宫新换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宫主。这个宫主一上任就废掉了一条老祖宗的规矩。想必公子亦有所耳闻,这紫云宫引以为生的,不是那些奇异的丹药果子什么的,而是闻名天下的雪花绣。本来这雪花绣本是限量而产,可这几个月布料的产量竟是胜过之前三年的产量,使得原来一些囤货的本地商客亏了钱,闹上山去。”
“这还是小事。”小二用指头按点着桌面,继续说道,“这更大的事啊,是自西夏的李大王降宋之后啊,一些以战为生的雇佣兵和匪兵都厮混到了昆仑山来安营扎寨。他们念着紫云宫是名门大派,一为宫门多年来囤积的财富,二为宫内那些身段撩人的女弟子。这不,天天上紫云宫讨事。这新上任的宫主虽是武艺了得,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这些流寇偶尔上门偷一两个女弟子,如此之来,已经有十余名女弟子失踪,搞得紫云宫是人心惶惶啊。”
风无心眉头一皱,又问道,“你们把酒家开在这儿,就怕那些贼寇来吗?”
小二摆了摆手,“像我们这种酒家能有多少钱?且都是救命的地方。只要有一家被打劫了,那谁还开酒栈来接应他们和商客?昆仑山就成绝地了!所以那些贼不会呆到攻击我们的。”
小二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风无心将筷子放下,心中琢磨着,“此时映雪和宫内的弟子定是都胆颤心惊,我……”
突然,酒栈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三名身穿掩心铁甲,手持军刀的壮汉闯了进来,大呼道,“小二,上酒上菜,银子少不了你的。再给我们准备三间客房。”壮汉将三坨巨大的麻袋轻轻地放在地上,拾起筷子敲打着瓷碗,怒骂道,“小二,能不能快点啊,大爷们吃了饭还要干正事呢!”
风无心将目光锁定在那三个麻袋上,大得刚好可以装下一个人。
“什么正事啊?”风无心一句沉闷的声音狠狠地灌进了那三名壮汉的耳朵里。
那三人一见风无心相如刀面,星目似刃,不由生起一分警戒,“小子你是哪里来的人?想要多管闲事吗?”说罢,其中一人就抽出了刀刃,铿打着木桌,像是在给风无心一个警告。
风无心只是微微一笑,放下茶杯,顿时杀意如洪涛汹涌,整间酒肆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三名壮汉已经将心提到了喉间。
“你们的麻袋里装的是什么?”风无心只是低声问道。可三名壮汉颤抖得刀都快掉地上了,“你,你少多管闲事……我们可是有三百多名兄弟呢。”
“我问你们,你们的麻袋里装的是什么?”风无心再一次强调。三名壮汉扛起麻袋,正想要夺门而出。
可下一秒,风无心的身影已经挡在了门前,他手上的龙渊剑被黑布所裹。他只将剑鞘顶在为首那名壮汉的身上,“我建议将这些人留下,自己还可以活命。”
“放屁!”那名壮汉彻底怒了,挥起朴刀朝着风无心便砍。可风无心只是轻轻一道剑掌,金光一闪,那名壮汉就被莫名其妙地打出一丈远,撞坏了数张桌椅。
另外两名壮汉早已吓呆,急忙将抗在肩头的麻袋放下,说了一句,“英雄饶命。”其中一人竟还暗中射出一支袖箭,朝着风无心的门面射去。
风无心以剑挡之,黑布被箭支带远,龙渊古木剑鞘和青铜剑柄露于众人之眼。那名出箭的壮汉还没来得及惊讶,龙渊忽时出鞘――他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颈上的截口往上喷涌着鲜血!
“要么死,要么滚!”风无心冷冷一句,吓得两名壮汉连忙磕头求道,“英雄饶命,我们……我们现在就滚。”
龙渊剑入鞘时,酒肆顿时恢复了风轻云淡,好似从刚刚开始酒客们拿起酒杯,到此刻酒水才入喉。
“龙渊剑?你是留客山庄的风庄主?”小二惊声大呼,指着地上的尸首和满地的血水哭腔道,“英雄啊,你这……让我这小店还怎么做生意啊?”
风无心从怀中掏出一银锭送到他手上,“若是他们来寻仇,叫他们到紫云宫去。”
这闪晶晶的银锭立刻就让小二镇静下来了,唤来杂工收尸清扫。他又帮风无心把麻袋打开,果不其然,里面装着三名水嫩欲滴的姑娘。她们都被施了迷药,面纱均被摘下。
简陋的客房内,小二带着杂工好生将三名女弟子安置。
风无心以内功催散她们体内的药性,她们渐渐苏醒过来。
“哎呀呀,师姐救命啊。”突然,左边那名女弟子双手突然乱抓,挠到了中间那名女弟子稚嫩的脸上。
“哎,疼死我了,周清!”那名被挠的女弟子脸上忽而醒来,一掌拍在那名叫周清的弟子的后脑勺上。时而又推了推右边那睡得死死的女弟子,“喂,紫欣,你倒是醒醒啊。”
她们想是摸了摸自身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衣服是否完整。又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象。
“喂。”风无心突然站在她们身前,她们只看到一双白靴,吓得尖叫,急呼“救命”。
中间那女弟子一抬头,一见风无心,从惊吓转为大喜,“是风庄主!”
“你认识我?”窗外月明星稀的天,雪后的峭壁如似被镀上一层亮膜。风无心将一些吃食摆放在桌上,让她们填一填肚子。
“是我,我是秋菊啊。”原来是那日到留客山庄那没礼貌的丫头。
之后秋菊兴奋地问了近十个问题,可风无心一个都没有回答,却冷冷地反问她道,“映雪现在如何了?”
“宫主不是每个月都有给风庄主写信吗?都是我千辛万苦下山去送的呢。宫主寻常日子清闲,现在护山弟子的剑术也是春兰师姐在教授,就是最近这些可恶的贼寇……哎,宫里失踪了十几个姐妹了。”秋菊突然右拳捶打一下左掌,大惊道,“对了,晚饭时宫主还叫我去帮她拿布料呢,怎么办?哎呀,宫内现在一定又乱成一团了,姐妹们又该失眠了。不行,我得回去跟宫主报个平安。”
两名师妹嘴里塞着肉块哽咽着,两眼泪花闪烁,“师姐,可是天色这么晚,若是再遇到歹人该怎么办啊?”
酒栈外,风无心将瘦马强行从马厩中拉出,交与秋菊,“放心吧,她们两人我会看好,你赶夜路要小心。”
“嗯。”两位小师妹没有武功,女人腿脚又慢,只得她先回去了。此刻,风无心又将龙渊剑交到秋菊的手上,微笑说道,“别人不识得风无心,却识得龙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