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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先生避嫌离开,精舍中只有禅心和楚情两人。
禅心和尚捻动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语速很快,几乎听不出念的什么内容。
楚情前世先是在太庙呆了三年,后来又到了清平庵,天天做早课,从只言片语中猜出禅心先是念了十遍心经,然后念了十遍楞严咒,接着又念了两遍大悲咒。
楚情不动声色沏茶喝茶,等禅心念完,问:“大师可是有话对我说?”
楚情年龄小,额前的头发遮住眉毛,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在朝长辈讨糖吃。
禅心飞快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睑,“阿弥陀佛。”
和尚经常念佛号,楚情不以为意,“若大师无事,楚情告辞。”
禅心说:“前世因,后世果,前世果,后世因。因因果果,果果因因,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前世种种,恍如昨日,丝毫未曾忘却。楚情如遭雷击,怔怔看着禅心,片刻轻笑,“大师玩笑了。楚情只是个平凡人。”
禅心说:“阿弥陀佛。贫僧借住白马寺,施主可随时来访,贫僧定扫榻相迎。”
楚情压着衣角起身,福身行礼,“多谢大师。”
两天后,飞鸿先生给两人扔下一摞书,言道他外出游历,兴尽而归时检查两人的学业。长公主已经回宫,若她二人在学业上遇到瓶颈,可用他的腰牌进宫,向长公主求教。
飞鸿先生离开后,青青园只剩下苏宜和楚情两人。楚情平常呆在房中看书,或者在房后的秋千上玩耍,很少出门。苏宜那边毫无动静,似乎他不在园中。
转眼天气转寒,楚情随身带的衣衾单薄,写信给楚筝捎带些衣物炭火,信还没寄出去,林萧带着斗笠出现在房外。
彼时楚情窝在软榻上小眠,桃红帮她盖好薄被,听到声音悄声出去,看到身形消瘦挺拔的林萧,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你是?”
林萧作揖,“姑娘有礼,小生林萧,是林林的兄长。常听林林提起姑娘,今日一见,幸甚如之。”
桃红看向房间,“小姐正在睡觉,你有何事?”
林萧说:“奉郡主之名,给楚小姐送些衣物炭火。”
桃红摇头,“不用了。将军府不至于连这些东西都拿不出来。回禀你们郡主,谢谢她的好意。”
“这……”
“桃红?”
桃红回屋,扶着楚情坐起,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楚情捏着她的下巴微笑,“果然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回绝王府的好意。”
桃红委屈,“小姐同郡主的关系很僵,难保郡主不会再衣物炭火中动手脚。”
楚情靠着枕头坐好,“让他进来。你倒些茶水,从将军府出来的一等丫头,该更懂些礼仪。”
桃红知道楚情略微生气,不敢再违逆她的意思。
她常跟在楚情身边,知道楚情温和,又看林林常和楚情玩笑,不知不觉学会越俎代庖。
林萧进来,看到软榻上的楚情,愣了一下。身穿男装的楚情,和身穿男装的苏宜,真是越长越像,猛地一看,真像同一个人。尽管知道这是化妆所致,林萧仍是敬佩楚情――在没外人的情况下都如此谨慎,难怪能让生性多疑的苏宜信服。
“小人见过公子。”林萧拱手行礼。
林萧的称呼让楚情莞尔一笑,“你家主子又有何吩咐?”
林萧说:“主子说,公子慧眼识珠,刘华果然是人才,短短几月,便把京都周围的庄子都收入囊中。京都下九流的势力只知公子,而不知府衙。”
“嗯。”楚情似是早知道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还有呢?”
林萧犹豫了一下,“主子正想办法从世子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产业。”
“是吗?”楚情说:“你家主子把你调回去,就为了做这些?还不如留在我身边和桃红做个伴。”
林萧脸红,“公子何苦打趣小人。小人为了主子,情愿肝脑涂地。”
楚情没反应。
林萧忽的发现,自从穿上男装,面前这位小姐和自家主子都越发高深莫测,行事反应也越来越想象。心念忽转,林萧说:“主子吩咐小人捎来一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数月不见,胜似前世今生。”
楚情抬眼,林萧头垂得更低。
桃红端着花茶进来的时候,林晓已经离开。桃红对这个和林林有些相像的男子有好感,没见到他,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楚情正在思考苏宜那句“胜似前世今生”,转头看到桃红撅起的小嘴,打趣她,“谁欺负我家小美人了?来和小姐说说,小姐给你报仇。”
桃红放下茶,“没人欺负桃红。桃红就是觉得林林姐不辞而别……算了,也许她从来没把我这样愚蠢的人放在心上。”
楚情好奇,“我记得你不喜欢林林,怎么现在三天两头把他挂在嘴上?”
桃红脸一红,眼神乱瞟,“没有的事。奴婢就是羡慕她……好了,小姐,咱们什么回府?”
楚情脸色一僵,“过些日子就能回去了。”
夜风忽起,长月当空,楚情站在窗前,只一会儿便受不住凉,关上窗户。
桃红铺陈床被,打来热水,“小姐,奴婢感觉自从来到青青园,你好像很不开心。”
窗外风声乍起,好像有人敲门,桃红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院中枝丫在风中摇摆。
楚情用热水洗脸净手,随口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桃红关好门,摆着手指细数,“奴婢记得,当初王姨娘进府时,小姐嬉笑怒骂很自在,后来支溪姐姐出事,小姐虽然郁闷,但有大小姐在身边,小姐也还是很开心的。但是最近小姐一个人据在这里,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你倒是看得细。”
桃红认真地说:“奴婢的职责就是服侍主子,主子的小事便是奴婢天大的的事。”
楚情笑,“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行了,我想安静会儿,你先出去,今晚不用守夜了。”
桃红叹息。小姐本来就安静,还想再安静会儿。亏得京都人都以为小姐活泼好动,以她看她,京都再没哪家姑娘能比小姐更贞静娴雅。
楚情捧着茶杯在床头坐着,身边的床帐无风自动,一道人影落下。
楚情低头看着茶水中的浮茶,“好久不见。”
苏宜不客气地坐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脖子,“好久不见……嗯,你身上的香气还和以前一样。”
楚情哭笑不得,“从哪儿学的这般轻浮?”
苏宜摇摇手指,“偏不告诉你。”
楚情叹息摇头,斜睨着他,“何事找我?”
苏宜跳起来,在楚情面前转了一圈,瞪大眼睛,“你居然没发现,我的身手更好了?嗯,好吧,你肯定又要笑我上蹦下跳像只猴子。”
“何事找我?”楚情还是那句话。
苏宜收起玩笑的面容,“我要走了。子禹先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幸得他教授拳脚功夫,我想出去闯闯。京都的事,有劳你了。我把林萧留下,你有事可和他商量。”
楚情点头,“好。”
苏宜垂下手,低声问:“你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
楚情想了想,“注意安全。”
“只有这句话?”
“你想听什么?”
苏宜扯扯嘴角,“最起码说些好听的。”
楚情坐在床头,墙角的烛火印在她脸上,明亮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苏宜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狼狈地偏开头。
两人只有五步的距离,投在地上的影子相互重叠,窗外风扫过枯树,发出呜咽的声音。
楚情说:“直到今日,你终于相信我和你合作的诚意,我很开心。”
苏宜瞳仁微微扩张,面色不变,“才不是。”
楚情微笑,“是吗?”
心知楚情说的没错,但苏宜觉得别扭,解释道:“你所谓的前世今生很荒唐,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不过你愿意承担骂名着男装,方便我行事,我很感激。姐姐,我要走了,再见面时,我娶你为妻,这样你就能一直在我身边了。到那时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一定给你。即便我没有,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苏宜说的很快,好像害怕被楚情打断。
楚情眼神微动,想起前些日子看得书: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心中有些岁月仓皇的涩意,又有些荒唐的好笑。
“苏宜……”这是她第一次称他全名,便显得格外认真,“你年龄还小,而我已经活了两世……等过些年月你就知道了,夫妻是这世上最复杂,最脆弱,最微妙的关系。为了我们合作之长久,还是做朋友吧。”
灯光下,楚情的身影有些悲伤,苏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如何反驳她说的话,只能保持沉默。
楚情继续说:“以后类似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哪怕玩笑话我也不想听到。”
苏宜无法反驳,只能同意,“好。”
转眼春去秋来,两载寒暑。
暮春三月,飞鸿先生游历归来,考察一番楚情的学问,暂时给她放假。
两年的时间,楚情的个子窜了一大截,以前的衣服都小了很多。桃红不知小姐想什么,明明是正经的主子,偏要穿平民的粗布衣,而且还是男人才穿的长袍。于是两人出现在将军府门前,守门人没认出楚情是他们的小小姐,还以为上门攀亲的穷亲戚。
桃红委屈得眼睛发红,楚情使了银子,说两句好话,哄得守门小厮进去通报。
楚筝出门相迎,看到门口用发带束发的楚情,哭着小跑出来,“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姐姐。”
姐妹俩在门口相拥,楚情笑着搂住她的后背,“先生吩咐在青青园中学习,一刻不敢耽误。让姐姐担心了,妹妹给姐姐赔不是。”
楚筝抹抹眼泪,“不妨事,回来就好。你的菊楼,我经常派人打扫,快去看看。”
楚情无限唏嘘,“还是姐姐好。”
两人正要进门,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停在府门前,门口小厮手中袖中还藏着楚情的银子,此时一脸甜笑迎上去,“小姐回来了,快来迎接。”
楚情转眸看去。
姚宛抱着手炉,扶着婆子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一眼看到楚情,愣了一下,笑道:“这位可是情妹妹?”不待楚情回答,又说:“听女先生说,飞鸿先生游历归来,本想着情妹妹也该回来了,正要和情妹妹一同回府,没想到情妹妹先行一步。”
楚情眯了眯眼睛。她可没听说有人要和她结伴同行的消息。
再一看姚宛,发现两年不见,她的气质变了很多。十二岁的她穿着粉色凤尾留仙裙,别着两颗拇指盖大小的珍珠,宛然一个清秀佳人。
楚情有些恍然,第一次见面时,姚宛躲在楚唯怀中不敢露面,而今嘴皮子倒是溜得很。
楚筝熟稔地挽起姚宛的手,“别杵在门口说话。今日来我院中,我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咱们姐妹三个好好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