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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姝静静地靠在床头,只觉疲惫不堪。然而,尽管疲惫,她却仍无法安然入睡。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兴奋了。
她素有心疾,是以喜怒皆轻,几乎从未有过兴奋的时候。然而,此时,她却在兴奋……兴奋到尽管已经疲惫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却仍无法好生休息。
这种时候,如果乔安还在,定要气冲冲地逼着她休息的吧……不对,若他还在,在她第一次熬夜的时候,他一定就已经要逼她休息了,尽管并不一定逼得动,他向来犟不过她……现在想来,她却是后悔得紧。她该多顺着他一点的,他关心她,她却没有好好回应。想起他哀伤的眼神,想起那时他与她说的那句“你心中可有我一席之地”,她很难过。
过去,因为心疾,她半点累也受不住,也不怪乔安一直如此紧张。可是现在,她不眠不休了几日,已经累成了这个样子,也没有人会心疼她,逼她休息……好在,尽管她已经累成了这个样子,那颗心脏却仍在她的胸腔中,健康而有力地跳动着。乔安的身子一向很好,他的心脏也很好,她实在是……深有感触。
几日来,顾明姝的废寝忘食都是有效果的。依凭着未央带来的解药,她总算参透了解药的方子,而后耗尽体力,大批量地制出了蛊毒的解药。有了解药,锦衣的日子,也许会比她想象得还要不好过。
她想,她这算是给乔安报仇了。她又想,其实锦衣没有错,换心是乔安向锦衣求来的……是的,她的爱人的死亡让她难过得几欲疯狂,却竟是她的爱人自己求来的,与锦衣无关。
尽管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她却仍将对爱人的恨转嫁到了锦衣的身上,无法控制地因报复了锦衣而产生了大仇得报的快感。顾明姝想,她的心一定是病了。
乔安,你真不该这样做的……老叟,阿婆,还有她自己,谁都不好受。
*
流夏轻轻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她的棉衣变得好重,重得她几乎都站不稳了。吸水性极好的棉花吸光了溅到她身上的鲜血,沉甸甸的,让她变成了鲜红色的小小的一团。十岁的小姑娘,身子还没有长开,真的是很小的一团。
小姑娘有天使一样的脸庞,脸上的表情也永远都是天真无邪的,就算沾满了鲜血,也仿佛染不上半点瑕疵。流夏是未央见过的给人感觉最干净的孩子,就算正在屠人性命都是一样。
流夏揉了揉眼睛,觉得眼前花花的。可她还听得到风声,还能让她的重锤准确无误地落到任何地方――不让任何人过去。
当然不能让你们过去啦,你们过去了,督主会被杀掉的。流夏可不会让督主死的。
因为那时候,督主让流夏好好地活着了,所以现在,流夏也要让督主活着,好好地。
流夏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重锤,稳了稳几乎要站不住的身子。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让视线变得清明了一点,就忍不住向着未央看了过去。她看到,在有些远的地方,未央正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是她看不懂的表情。那个表情,尽管不懂,她却是曾见过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娘亲也有过这样的表情,还带着满脸的眼泪。那时候,娘亲正将她抛在外面,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找她。
流夏踉跄了一下,只觉得身上的棉衣和手中的重锤都有千钧重,让她再也无法站稳了。流夏抹了抹眼前的血,觉得脑子里一片清明。哎呀,都这个样子了,真的没办法再打下去了呢。不过还好,都撑了这么这么这――么――久了,督主一定早就走得远远的啦!小姑娘在心里淘气地拖着长腔,视线里仍是未央俊秀的脸。
哎呀,好饿……肯定会很饿啦,都还没有吃晚饭呢……啊好饿好饿,待会儿,能不能和阿央商量一下,吃完饭再死呀。不知道阿央会不会答应……
一定不会答应的吧……阿央才不会在乎流夏挨饿呢。以前阿央对流夏好,都是为了骗流夏的吧。阿央他,是为了杀督主的,所以才对流夏好的。流夏这么想着,皱了皱鼻子,只觉得自己小小的心忽然紧缩了起来,缩得她很难受。
就在流夏觉得难受的时候,很突兀的,远处忽然传来了声音。吱呀吱呀的声音连续不断,由远及近,是轮椅行进的声音。流夏眨眨眼,辨明了那声音,便不高兴地扁起了嘴,道:“讨厌,好讨厌,是督主呀。”说着,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苦恼着:“为什么回来了呀,流夏都已经没办法了呢。”
不管流夏是怎么想的,那轮椅声还是毫不间断地靠近了过来。接着,是锦衣的声音:“流夏,到我这儿来。”
听了锦衣的吩咐,流夏便拿着锤,听话地后退。虽然有些摇晃,她却还是准确无误地退到了锦衣的身边。“哎呀,督主,你怎么回来了呀,真是给流夏惹麻烦呢。”流夏蹭到了锦衣身边,小大人似的摇着小脑袋,道,“哎呀呀,这里是悬崖呢,好危险呢好危险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拦腰一抱,重心下移。“哎呀……”感觉到自己就要落崖了,流夏念叨了一句,却并没有试图自救。毕竟是督主将她拉了下去……督主的话是不可以不听的,就算督主是想要流夏死也是一样。
所以,流夏便随着锦衣,连带着她的重锤一起,跌下了悬崖。
未央看着二人,蓦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飞身而上。很快,他就以极快的速度一手抓住了悬崖的边沿,另一手伸出,想要抓住与锦衣一起往崖下掉的小小身躯。这绝对是他平生轻功最好的一次,因而尽管与流夏的距离不近,他却是赶上了。
然而,就在他快要拉住流夏纤细的胳膊的时候,流夏却忽然将重锤甩了上来。担心耽搁了时间抓不住她,未央没敢躲,而是忍着被重击的剧痛挥开那重锤。只可惜,纵使如此,时间却还是被耽搁了。未央就只能看着那小小的身躯随着锦衣红色的影子一起,不可逆地向着崖底飞速坠落。若是沐清风,也许还能将人拽回来,但这里没有沐清风那样的高手。
未央向着崖下徒劳地捞了几下,只能愣愣地看着流夏本就瘦小的身子飞快地变得更小,然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攀着悬崖边缘的手掌一软,未央几乎要随她而去。身边有属下及时地将他拖了上来,他却仍是愣愣的,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什么意思……小丫头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昨天还在他的怀里撒娇,还拖着他要吃的。他怀里还有她的温度,还有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她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神,就在刚才他还在看着她……
“你就,情愿与他去死么!”未央握紧了拳头,语气里除去悲痛,还有愤恨,“你就情愿与他去死么!”
未央握着拳头,整个人都颤抖着。眨眨眼,他却又忽然清醒了起来。“还不快去找!”他猛地站直身子,同时喝道,“锦衣惜命,怎会如此轻易地祸害自己的性命,又为何要特意带上流夏。二人落崖必定能活!”是了,流夏怎么会有事呢。她还没有吃晚饭,他还没有给她做晚饭呢,所以怎么会有事呢。
她忘掉什么也不会忘掉吃的的,所以……她一定会回来吃饭的……他准备好的。
眼看着她掉了下去,他才知道,他是绝无法离开她的。所以,如果能找到她,他就绝不会放手了……他要把她留在身边,不让她离开,不给她效忠别人的机会。就算她不高兴,他也绝不会放手。如果她执意反抗……实际上,想着那被抛上来的重锤,未央相信,为了锦衣,流夏是一定会执意反抗的吧。那样……那样,他就用锁链将她锁起来……或者为了避免她伤了她自己,软骨散要更好。他绝不会伤她,却更不会允许她的离开。
“流夏……”未央喃喃着,第一个顺着山路,向着崖下掠去。
崖下。
锦衣紧紧地攀着水中的石头,一面对抗着滑不留手的青苔,一面极努力地将身边的流夏往岸上顶。
他知道这崖下有河,就跳了下来。满以为不会有事,现在却发现,他实在是错估了自己的能力……他该好好地承认,自己是个残废,不能游泳,不该这样冒险的。
他本思量着流夏可以帮他,却没料到流夏也在半路失去了意识。若是别的属下,他定会嫌弃对方没用,然后扔去剐了。可若是流夏,他便只会觉得是自己来晚了,让她又累又伤到了半路昏迷的程度。
流夏不沉,但她身上的衣服却浸满了鲜血和河水,让她整个人变得极重。锦衣本就没什么力气,又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久了,只觉得全身都要冻僵,却还要在河水中苦苦支撑着不被冲走。是以对锦衣而言,将流夏送上岸实在是十分艰难。
似乎是过了很久,久到锦衣的胳膊已经没了酸痛之外的感觉的时候,锦衣总算将流夏推上了岸。而将小姑娘送上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已经半分力气也无了。
手指酸痛到颤抖,又早就被冻僵。安顿好了流夏,锦衣便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滑,整个人便被湍急的河水冲了下去,同时慢慢地向着河底沉了下去。
在河水带来的强烈窒息感中,锦衣伸着双手试图自救,却只是徒劳。
之前,他成功地逃走了,却放不下流夏。他不久前才知道,他被翘楚骗得比他想象得还要彻底,翘楚成了第一个成功从他手中哄出解药的人,也是第一个将解药流出去的人。当时,他虽然是看着翘楚将药吃下去的,却没料到那被她“吃下去”的药竟最终还是流到了未央的手中,被未央带了出去。
而顾明姝也的确是神医,凭着那枚解药,她便制出了更多的解药。锦衣从未得过人心,一直靠蛊毒和厚禄来制约部下。顾明姝此举解脱了众人,幼帝得势又让他失了权势钱财,顿时,他便众叛亲离了。
而在众人皆背弃他而去之时,尽管早有预料,但看着流夏依旧笑眯眯地站在自己的身边时,锦衣仍感到极为触动。她舍命挡敌,让他只身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却只觉无法舍弃她,竟不惜以身涉险,又跑了回来。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活着救走流夏的,却没料到竟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向来最是惜命,全然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在这上面上……真是后悔。
……好在,流夏还活着。
仔细一想,他死了,中了他的蛊的人也要随他而去,这也是当初沐清风不敢杀他的原因。
而翘楚身上蛊毒还尚未除去……
那么……
想到这儿,锦衣不由得勾起了唇角。他想着翘楚的死亡,想着沐清风的痛不欲生,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意。铺天盖地的快意,将他心中对翘楚的心痛都压了下去。
大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暗色的河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小瑟:友情剧透督主没死(遗憾脸)――――――等等督主我知错了请原谅我嗷嗷嗷我才没遗憾呢我是在欣喜欣喜欣喜我不要去刑房啊嗷嗷嗷我不在谁给你写好妹子度过余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