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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得知只能站在病房玻璃外面看,手术完的母亲还不能被惊扰,她鼻子口腔插着不少管子,此次胃部的大创伤没有彻底让她离开这个世界,长期的痛苦早以让她承受阀值变高,躺下休息反而是解脱,三宝不知道为什么要“安排”此次见面,让想象中以离世的母亲以见面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心胸满是疮口的样子倒在自己眼前。
一六年七月十号,自己接到了护士的短信。
“你的母亲离开时没有痛苦,有你这个不孝儿子真是她一生最大的悲哀。”
收到消息的三宝整个人仿佛被一只黑色大手紧紧的攥在手上,后半句没有丝毫关系,而是“离开”,这两个字如千万斤握力让三宝喘不过气,第一次,不,一次又一次,深刻挖掘自己的自私,如鞭打的血肉模糊置身于大庭广众之下,他在狭拥挤又黑暗的出租屋,在床上左右翻滚喘不过气,。“离开”时不在身边,这不是最不孝,而是久久以前就预见到这一刻,就故意提早不去管暇,任凭悲怆在心胸涌动,却流不出一滴泪,只是窒息,大脑里能接受到的氧气越来越少,鼻子用力贪婪的朝着压抑的空气呼吸,喉咙干裂的啊,啊,发不出任何其他声音,不是为自己不孝而耻辱的呼吸不过来,而是为一直向淡漠而努力的自己一种身体自发的惩罚。
而如今三宝想着,为什么自己清楚大部分发的朋友圈当时想象的事情,但唯独少数,比如这句“一定不能忘了现在的心情。”怎么都回忆不起当时的意境,
难道朋友圈比自己还清楚这句朋友圈在什么情况下想象出来的?还是他强行把我安排到一个适应于这句话的意境?他的大脑生疼,脑海里明明还可以更清晰更清楚的想出更多可能性,可大脑思考的神经似乎被莫名的力量堵塞,越是往深度宽度想就愈发迷惑,导致头晕目眩,无法再继续深究下去,在惨白的灯光下三宝的瞳孔隐晦的地方那团灰色光一会黯淡一会迸发,幸亏没有人在注意他,不然一定认为他不正常。
激烈的大脑运作和思考并没有结果,在这个“世界”,三宝似乎只能逆来顺受,无力的瘫软在冰凉的椅子上,连怠慢喜欢韩国综艺的胖护士来叫醒他,都是后半小时的事情,这半个小时大脑是空洞的状态,通俗的讲就是“好像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让时间凭空流逝,掌握不到他的重量。
“您是家属吗?先生?”胖护士似乎还对三宝一大早极有气场的呼喊有印象,她油腻的厚嘴唇,牙缝上还粘着早餐的韭菜叶,口气十足,她极为小心翼翼的问道,再也不复昨日之淡漠。
三宝醒了过来,鼻腔被下水道的气息恶意骚扰,先是呆滞的侧头看向护士,眼神里恢复精神气,当然,给别人看起来就是大梦初醒的感觉,没有那么玄乎,他好想很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反应了过来,说道:“是,我是她儿子。”
这人都吓傻了。护士这么想到,脂肪包裹的内心浮上暖意,希望他的母亲可以提早康复,不要辜负他刚刚因着急而气喘吁吁,因怕您离开而慌张痛心。
在护士的指引下,他们签订了一堆东西,交付了一些款项,钱好说,这十万人民币和准备好的一样拿了出来,留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短时间是醒不过来的,听不愿出面的医生这么说的,只能靠药物和等待治疗,虽然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没有娇柔做作的空间,三宝回到玻璃前看着没有光泽更加消瘦的脸,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可连近身照料都做不到,周身一阵无力感,身边突然出现刚刚母亲手术完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老病人,她是怎么出现,连一阵风都没有引动,什么时间就在身边了,一副随时要倒,刚到的样子,却像是无处不在,这些都不清楚。
“孩子,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到了这里就不是其他人能管的了。”她的声音略微沙哑,明明是在身子矮一点的右侧,却好像站在平视的地方从耳边细说一样,可能人活的久都多少有些老的道理,接近通灵吧,三宝还在想接下来该如何,也就把她的话当做劝慰,谢谢你的善意但是我不想说话的这么一个表情回应,眼睛始终望着瘦弱的母亲,看着液体从插管流入身体,可老人不领,张着空无白牙的嘴,略带指责的说道:“孩子,看着我的眼睛,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要注视着对方。
四目相对三宝看着她的眼睛,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耳边仅有房间里仪器的滴嘟声,再更远的地方黑鸭从水潭里扑腾扑腾的跑出来,世间有万般声响都是人烟气,三宝却没有从她凹陷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那浑浊,褐而发灰的眼珠子竟然可以清晰的倒映下身后的椅子垃圾桶白灯,唯独没有自己,连一根头发,血管,都找不到,有趣,这还怎么直视啊,谈何对话!您的眼中根本没有我啊?三宝哑然失笑,咧嘴,嘴巴被斜成奇怪的弧度,像是刚学职业微笑的空姐,然后缓步离开,既然在这竟然,真按老人说的“无所事事”,就记下母亲原本最熟悉的模样,母亲瘦弱身体的触感还在怀里,他在走的时候想哭,却像个小丑只能扭曲拧巴着五官,怎么都溢不出眼泪,或许这就是最糟糕的心情,连哭都做不到,只能抱着慢慢会消逝的骨感,记忆和怀念用来忘记,自己在未来,一定会和以往一样忘记那个震耳欲聋的瀑布和世上最孤寂执着的母亲,同时,也没有什么心情是“一定无法忘记的”。
他给自己原本的思考轨迹做出解释,顺心意才能顺利走下去,直到走到没有消毒水味道和治疗仪器声音的地方,神色才不那么阴晴不定,反观那位和三宝对视后就无声息的热络老病人,这次轮到她被人叫醒,护士从身旁责怪似的搀扶着她说您又出来乱走了,她思考许久一个简单的问题,然后像半大的孩子笑着问护士新来的小女孩叫什么名字,或许她只是希望三宝母亲可以陪她聊天才如此热络,至于刚刚那位年轻人,管他呢,人一旦和死牵扯到关系,思维就会简单许多,没有达成愿望的人只管在努力一把,这一生最喜欢什么,就继续做下去,像是三宝母亲昏迷前的诉白,老病人估计也热切关心了一辈子身边的人,却因为太喜欢教唆而无人探望,都是为了顺心意不想离开的不踏实,不明不白的罢了。
而她思考的那个很简单的问题,则是老朽的她感知三宝在靠近,他放大的漆黑瞳孔里面闪耀着隐秘而努力的灰色火光却没有自己,仅此而已。
老人又固执的从自己的病房里跑了出来,一个个房间的串门,陪里面的大爷大娘聊家长里短,侧耳倾听,她是最好的听众,听他们健康时做的那些事,或大或小或真或假,他都能做出最好的回应和表情,最能勾引起病人们交流的欲望,因为他尊重每一个孤寂的病人说的话,并尊重生老病死,从不悲悲自哀,每天都有人死去,老人和早早预支到一样,比医生护士和他们的家人还要提早到,握着他们的手,病人也因她在,而眼神温顺,没有丝毫怯懦的拥向死神,这个老人让冰冷的疗养院温暖的栓在了一起,让其流淌着看不清却强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