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 !
刘瑾挥挥手,呵呵笑道:“去吧。”丁寿又行了一礼,在院中与戴若水会合,齐齐向外行去。
看着二人携手并肩,有说有笑,刘瑾脸上也是一派欣慰笑容,待转过身来,瞥见案头陆郊再度为母请旌的陈情时,面色顿又沉了下去。
“谁怜长夜正春深,自有人言可铄金。阳间何留一分地,听取万千节妇吟”刘瑾伫立廊下,曼声轻吟。
大校场中,尘土飞扬,杀声盈天,神机营各哨官兵正在各营教师督导下分别习练武艺器械。“箭者,杀人于百步之外,射者必量其弓,弓量其力,无动容作色,和其肢体,调其气息”一个弓箭教师边解说步射要诀。
同时指导其所训练的弓兵握弓的手法、足法,逐一纠正。“师父,咱这弓弦软塌塌的,怕是我家那婆娘也能拉得开,这能练得甚射术!”待指点到自己时,一个弓手发起了牢骚。“就你小子话多,身上皮痒了不是?”
那教师直接赏了多嘴的弓手一记爆栗。军营禁令中教得众人牢记上下尊卑,想起军法严酷,那弓手脖子一缩,堆笑道:“师父莫怪,徒儿只是心忧军中考校时射不中那八十步外的箭靶,自己得了下等挨顿板子也就罢了,不是还担忧堕了您的面子嘛!”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营内比较武艺,定了三等九则,有进则赏,不进则罚,不是挨打便要罚银。
况且就算你舍得挨打受罚,那考核五次以上原等不进者,打四十军棍便要革退,这神机营不同别处营伍,钱粮给得充足,每日饭食也尽管够,一旦遭革着实肉疼,众人多是选拔进营后才敞开肚皮吃了几天饱饭,都是打起精神勤习技艺,保住饭碗为要,若能再挣得几分赏银,那自然好上加好了。
“一个个他娘还没学会走,便急着要跑了?当心摔死你们几个贼厮鸟!”那教师也是军卒出身,性格粗豪,笑骂了一句后便向众人解释:“没听老话有讲:莫患弓软,服当自远。莫患力赢,引之自伾。
开始练习让你们用软弓轻箭,射得远而不平,多中靶为上,下一步才是开硬弓,发重箭,让你们射得平而不远,待你们啥时候练到能扯硬弓,射重箭,箭去得又平又远,且又多中的时候,那才算练成了真本事”
摸着下巴上的浓须,这弓箭教师得意笑道:“那时候你们的箭,不中则已,中必深入,贼人身中一箭就得躺下,不死也得去他半条命!”
一众弓兵俱都领会,神情激动,纷纷嚷着请师父指点,教师让众人排好队伍,指着远方所立箭靶道:“看靶子和看贼人一般。
不得眨眼,练得就是个眼法,你们初时射箭,尽可往高了瞄,宁可越靶不中,也不要够靶不着,跟他娘没吃饱饭一个鸟样”
丁寿在不远处瞧着这队兵士,笑道:“言传身教,浅显易懂,有些意思”“这些教师按例都是营内弓箭刀枪火器等技艺精熟者选出,未免有些粗鄙,让恩帅见笑。”
跟随身旁的戚景通略微欠身道。丁寿笑着摆手“两军对垒又不是写文章做学问,掉书袋有何增益,我看这样挺好,兵士们也能接纳。
只是这些人教授武艺,为众兵师范,劳苦倍常,可别委屈了他们”戚景通躬身道:“恩帅所见极是,按军中之例,这些教习在军兵食粮之外,每名每月加银三钱,外加每月得米六斗,教成全队,请赏冠带名色,教无所成,革其钱粮,不致空靡银饷。”
“好,你办事,我放心。”丁寿嘉勉地拍拍戚景通肩头。“那些人在作甚?”丁寿又指着远处一群兵士,那些人并无何兵器配备。只是肩荷重物,一个个发足狂奔,急趋一里左右,才稍微停歇,转身又跑回原处。
“练足力。”戚景通道。“足力?”“人之血气,用则坚,怠惰则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君相亦然,况于兵者?”戚景通束手道。也就是说不能让丘八们过得太舒坦?丁寿微微蹙眉“那如何才算练成?”
“足力么,一气疾跑一里,不气喘才好。”戚景通老实答道。五百多米冲刺跑,连口大气都不让喘?丁寿有些牙疼“那些人肩扛背荷的是甚物件?”戚景通望了一眼“该是沙囊一类,只消分量足即可,末将对此并无许多要求。”
迎着丁寿疑惑目光,戚景通解释道:“两军作战,必着重甲,平日演训荷以重物,再逐渐加增,待临战即便身披铁甲重铠,亦可身轻体健,进退自如。”
丁寿嘬了下牙花子,没有多言,转身向别处行去,戚景通急忙跟上。又观了藤牌、斩马刀、镗钯等处演练,丁寿终于没忍住“世显,你为军士打熬筋骨原是好意,只是这些兵士也多是穷苦出身,底子薄,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将人都练废了。”
戚景通垂手道:“恩帅教诲的是,营中所定例规也是旨在练兵之力,不宜过于太苦。”丁寿忧心顿消,笑道:“世显果然面面俱到,营内戎务交于你手,我算选对”“小心!”
戴若水忽然一声娇叱。不须提醒,丁寿已然瞥见一杆长枪挂着风声呼啸飞来,枪头正对戚景通后心。戚景通面向丁寿身姿未变,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抄,已将那飞来枪杆牢牢握在手心之中。
“教恩帅受惊,末将罪也。”戚景通双手捧枪举过眉心,低头请罪。“世显身手依旧不凡,看来营中俗务也没教你搁下功夫。”丁寿抚掌轻笑,随手将那杆枪接到手里。
“咦?”枪入手便觉一沉,足有十斤左右的分量,难怪方才有那等破风之声,丁寿细看手中枪杆,枪头已然去掉,只用韦絮包裹,该是平日练习所用。
正当丁寿还在查看,七八个军卒已然疾奔而来,一个哨长上前揖了一礼,立即跪倒:“属下人枪法对练,不想一人持枪不稳,被挑飞了出来,惊到贵人大驾,标下罪该万死。”
“押上来!”那哨长向后一挥手,立有两个军卒被押解着跪在丁寿等人面前。丁寿掂量着手中长枪,俯视跪倒二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纸竹护具,满面慌乱。
“这枪是谁的?”丁寿问道。“是小小人杨淮的,小人该死。”那人许是过于害怕,黄豆大汗珠不停从额头滚下。
“连兵器都拿握不住,恁地无用。”丁寿半真半假地板起了脸。军卒慌忙磕头求告:“小的该死,将军饶嘶”那人突然倒抽口冷气,整个面容都扭曲得皱成一团,丁寿眉头一攒,戚景通已经一步抢上,扯下那人身上绑着的护具衣袄,只见肋下淤青一片,手指轻轻一碰,那军卒立即疼得咧嘴龇牙。
“骨头断了”戚景通扭头看向丁寿。“快带去看军医。”丁寿立即吩咐下去,转目看向另一人,身材瘦削,两腮无肉,看着貌不惊人,没想到竟有这等手劲。“你叫什么名字?”“小人李隆,见过丁将军。”
那人叩首行礼,并无同伴那等张皇不安。“你识得我?”丁寿挑了下眉。李隆干瘪的唇角带出几分谄媚的笑容“每月从将军手里领饷,阖营上下兄弟谁不识得您老。”丁寿“哈”
了一声“既知军中袍泽都是手足兄弟,何以还下如此重手?”“小人岂敢军中生事,所为俱是遵照戚将军吩咐。”“哦?”丁寿目光投向一旁戚景通,后者同样拧眉不解。
“戚将军所定比较之令:军中较艺,相杀如仇怨,不得藏私。故而小人适才未敢留力,失手伤了同伴。”李隆侃侃而言。
戚景通躬身抱拳“军中确有此令,末将思虑不周,请恩帅治罪。”丁寿挥挥手“世显治军严明,何罪之有。”掂了掂手中枪杆,丁寿笑问:“你枪法如何?”
“尚可。”李隆道。丁寿将枪杆抛了给他“考校考校。”那哨官立即领了李隆等人下去准备,丁寿稍微活动了下手腕“世显,据我所知,凡是长枪枪头重不过两,以锋利轻快为上,杆轻腰硬根粗,才是军中制式,怎地这李隆习练的枪杆颇有些分量?”
“不独是他,营中军兵所用器械均分轻重两类,平日将重者运用纯熟,临阵之际使轻者更能得心应手,不至为器所欺。”丁寿苦笑“好吧,想来这是世显你练兵手力之法咯?”“恩帅明鉴。”
戚景通拱手回道。说话的工夫,那边厢已然几队兵士排列整齐,李隆换了把带锋长枪,正在场中跃跃欲试,距他二十步远处立了一张人形木靶,高五尺,阔八寸,目、喉、心、腰、足五处俱有小孔,各悬一寸木球在内。
有人为丁寿搬来椅子,丁寿领着戴若水入座,吩咐道:“开始吧。”站立身后的戚景通挥手下令“擂鼓。”
随着鼓声响起,李隆擎枪作势,飞身向前,二十步距离一闪而过,人到靶前枪出如风,咚咚咚咚咚,声如急雨,靶孔内圆球与枪尖碰撞之声连绵不绝,他有心卖弄,连戳五孔足有五遍。
最后一势猛地后踵着力一蹬,单臂顺步扎枪,枪锋将木靶穿心而过,方才罢手收枪。围观军士轰然叫好,李隆面露得色,到丁寿等人身前收枪行礼。丁寿满意点头,对戚景通道:“还算不错,赏他一两银子,算我出的。”
戚景通应声,李隆欣喜拜倒:“谢大人。”平日营中考校武艺,超进一等方有五分赏银,这一下便抵得他二十次超进之赏,还在众军及贵人面前露了脸,可是多少银钱也买不到的。
“你也别高兴太早,拿出五钱来给刚才被你伤了的弟兄作汤药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么。”丁寿促狭道。
还没到手赏钱就少了一半,李隆心头咯噔一下,笑容顿凝,丁寿却是开怀一笑,起身对众军高声道:“众将士,平日训练可嫌辛苦?”众人哪敢对上峰所定条例置喙,俱都高喊道:“不苦。”